第七十一 章 巧言令色无出路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4      字数:3172

张释之作为谒者仆射,在皇帝身边走动,阅人无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至于如何做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历来提倡做人要脚踏实地,反对夸夸其谈,对哗众取宠的人很警惕,也很讨厌。

忙完一天的朝政,刘恒唤来张释之,笑着说:“人人都说当皇帝好,你可亲眼所见,朕天天累死累活,不敢稍有懈怠疏忽,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自由,有什么好?这样啊,朕累了,你带几个人,随朕到上林苑,换一换环境,休息一下脑子。”

“陛下处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太辛苦,一般人根本吃不消。”张释之看皇上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日夜操劳国事,身子骨瘦了一圈,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楚的味道。

“只要国家日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朕再忙,心里高兴。”刘恒拍着他的肩膀头,满怀激情地说。

张释之眼圈一红,激动地说:“闲暇之余,请陛下多到上林苑转一转,让陛下的生活丰富多彩,这有助于陛下龙体的保养,有助于陛下保持旺盛的精力,更好地处理国政。”

听了释之几句得体的话,刘恒龙颜大悦:“卿越来越会说话,会说话当金子银子使用呢,在朕的印象里,卿可轻易不恭维人呀。”

“陛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国家日渐昌盛,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这一切都是不容抹杀的事实,都是臣亲眼目睹的事实。”张释之发自肺腑地说。

“不说那么多了,走吧。”刘恒唤来中大夫邓通、宦官赵谈,这俩人是他的影子,经常逗他开心,须臾不离。

跟在皇上的身后,邓通、赵谈、张释之尽管各怀心事,但他们表面上又说又笑,幽默风趣。

车辇“哒,哒,哒”行走在长安大道上,刘恒斜倚在御座里,眯着双眼,静静地养神。当他们驶进上林苑,上林令赶紧跑出来,接待他们。

“陛下,不知你想转哪个地方?”上林令行过大礼,站起身来,一张憨厚朴实的脸上堆满笑容。

“朕想看一看动物园。”刘恒突发奇想。

上林令忙不迭地介绍说:“在上林苑的北边,有一片比较喧闹的地方,专门豢养名目繁多的禽兽,如狮子、老虎、豹子、狗熊和豺狼等野兽。”

刘恒对上林令说:“狮子、老虎、豹子、狗熊和豺狼虽然种类不同,但野性难驯,朕正好仔细看一看,了解一下它们的生活方式。”

“诺。”上林令陪着皇帝,来到动物园。

负责动物园的啬夫听说皇帝来了,急忙跑来,跪在地上,给皇帝请安。

刘恒笑着说:“免礼吧,朕闲暇无事,想看一看老虎,卿头前带路。”

啬夫在前导引,君臣登临虎圈。啬夫轻轻敲几下铁栅栏,发出“铛,铛”清脆的声音。

声音惊动老虎,一只老虎从铁笼中踱着方步,大摇大摆走出来。只见它毛色棕红,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两只凶恶的大眼睛向四周张望,一条大尾巴不停摇摆。当它看到一群人在栅栏外指着它,时而高声议论,时而窃窃私语,不由大怒,来到栅栏前,两只前爪在地下一按,全身往上一扑,扑倒铁栅栏上,张开血盆大口,“嗷”的狂啸一声,从鼻子里发出低沉的怒吼。

刘恒往后退了几步,哈哈一笑说:“挺凶嘛。”

“老虎这种畜生,性情凶悍,说不清什么时候温驯,什么时候发怒。”

刘恒笑着问上林令:“上林苑有多少只老虎?”

上林令猝不及防,脸色涨红地说:“这?这?”

中大夫邓通瞪他一眼,不满地说:“这什么?”

刘恒看上林令窘迫,换了一个话题:“这只老虎产于哪里?”

上林令抓耳挠腮,汗流浃背,小声回答道:“臣不知道。”

“一只老虎一天能吃多少斤肉?老虎妊娠需要多少天?幼虎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独立生活?……”刘恒慢慢地敛起笑容,连珠炮似地问了上林令十几个问题。

“臣平时没有注意这些问题,请陛下饶恕臣罪。”一颗颗汗珠子从上林令的额头上冒出来,赶紧跪在地上,心中怦怦乱跳,浑身颤抖不已。

刘恒对上林令的表现极为不满,暗暗想:“这个上林令一问三不知,干什么吃的?太不称职。”尽管他嘴里没有训斥上林令,但脸色变得很难看,心中的火直往嗓子眼窜,扭过头,恼怒地问啬夫:“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你能不能回答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啬夫不慌不忙,从容应对:“上林苑有八只老虎,大多产于东北,野外的老虎一天能吃一百多斤肉,老虎妊娠期大约一百多天,幼虎一般两年后即可独立生活……”

听了啬夫的回答,刘恒转怒为喜,脸上露出笑容,赞许说:“好一个啬夫,像你这样才算得上称职。”然后,用眼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上林令,冷冷地说:“起来吧,跪在地上请罪,又有何用?”

褒扬好的,贬斥差的,一热一冷,泾渭分明,这就是刘恒的执政风格。他眼里揉不进沙粒,对任何失职渎职、滥竽充数、尸位素餐的行为深恶痛绝。

上林令今天的表现极差,从根本上触怒刘恒,他忍无可忍,把张释之叫到眼前,断然下令:“卿负责宣布,撤销上林令的职务,由啬夫接替。”

皇上正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难免草率和偏激,在场的官员谁也不敢劝谏,张释之也是一样,尽管他心中不愿意执行这道诏令,但他不能同着大家的面,直接给皇上硬顶回去。

他扭头看一看上林令,只见上林令沮丧地低着头,正冷汗嗖嗖,在不停地忏悔,再看一看负责监守虎圈的啬夫,此时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皱着眉头,陷入深思,半晌不语。

“张释之,你怎么不宣布朕的圣旨呢?你想抗旨吗?”刘恒见张释之凝眉深思,便督催他一句。

“不敢。”张释之笑了笑,看看皇上的脸色,见他已经恢复常态,把他叫到一边,平和地说:“在陛下的心目中,绛侯周勃何许人也?”

刘恒不知道他的用意,不假思索地说:“是一个长者啊!”

“东阳侯张相如何许人也?”张释之不急于说明自己说话的意图,而是老婆子纺花——慢慢上劲,再一次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也是一个长者。”听了张释之的问话,刘恒何等聪明,好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绕了一个大圈子,张释之才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既然绛侯与东阳侯被称为长者,那么他们当然是陛下比较敬重的老臣。”

“这个自然。”

张释之一笑,露出一排细密的洁白的牙齿,平静地说:“陛下忘记没有?当初陛下询问绛侯国家一年断案多少,钱谷收支多少,绛侯汗流浃背,期期艾艾,答不上来。”

刘恒瞪一眼张释之,不满地说:“上林令今天的行为表现能与当初绛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吗?卿不要乱比喻。”

“如出一辙,惊人相似。”张释之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就说东阳侯张相如,平时也是一个不善于言谈的人,那像啬夫一样巧舌如簧,喋喋不休。”

张释之的话犹如一缕阳光,射进刘恒的心扉,他顿时豁然开朗,但考虑到上林令的表现的确不能让人满意,而啬夫对答如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时半时不肯收回成命。

看皇上不愿意收回这道草率的诏令,张释之一语双关地说:“陛下可曾记得秦始皇吗?”

“秦始皇有何错处?”刘恒一听到秦始皇三个敏感的字眼,身上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问道。

张释之正色答道:“秦始皇专任刀笔吏,但务苛察,后来竞相沿袭这个弊俗,表面徒具官样文书,致使秦朝国君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大失民心,国势日衰,仅仅传承二世,就土崩瓦解。”

听了秦朝的历史教训,刘恒毛骨悚然,倏然变色说:“朕以史为鉴,绝不重蹈覆辙。”

“陛下因为啬夫伶牙俐齿就破格提拔他,臣恐天下纷纷效仿,从此夸夸其谈,不务实际,将来必然贻害国家。”张释之因势利导,循循善诱。

“卿说得太好了,看来朕刚才的决定有些草率,朕现在立刻收回成命。”刘恒毕竟是一个善于接受批评、从谏如流的明主,一旦发现自己的错误,立即纠正,毅然收回成命。

当啬夫听到这则消息,好像从头顶浇下一桶冰凉的水,一腔高兴化为乌有,再也得意不起来,而上林令听到这则消息,喜出望外,除了心中格外感激张释之外,从此转变作风,努力做到熟练掌握上林苑各种情况,把上林苑各项管理搞得有声有色。

回到未央宫,刘恒觉得张释之见解独到,非同凡人,便授他为宫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