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继续进行,不断有人给皇上敬酒,皇上也不断给刘武碰酒,欢声笑语,其乐陶陶。
当酒喝到高潮的时候,皇上喝得有些忘情,笑着对刘武说:“兄弟,等朕千秋万岁之后,当将帝位传给你。”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高,却传遍宫廷的每个角落,凡是参加酒宴的人,都听到了,对于这句话,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梁王刘武听了这句话,既感到惊讶,又欣喜异常,明知皇上这是一句醉话,不必当真,赶紧起身,谦逊推辞:“陛下,臣弟德浅望薄,岂敢奢想大位!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脸色微红,笑吟吟说:“唉,兄弟居梁王之位,地处中原,为朝廷屏藩,正值英雄建业之春秋,何谓德浅望薄?传位之事,不可推辞。”
在刘武看来,皇上根本没有传位于他的诚意,这是皇上在忽悠自己。不过皇上同着这么多嫔妃们、子女们以及几个外戚的面,公然声称把皇位传承给他,将来总好援为话柄,因而心中非常愉悦,嘴上却不断地说:“不妥,不妥。”
窦太后看兄弟俩相互推让,心中越来越快慰,暗暗想:“丈夫刘恒为帝,大儿子刘启为帝,小儿子刘武为何不可为帝?倘若兄位弟续,刘武荣膺大宝,也算了却哀家一桩心愿。”想到这些,她的一张脸笑成一朵桃花,正想插上几句话,让皇上与梁王订立密约。
长公主刘嫖听了皇上的话,开始眉头一皱,心说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呢?继而一想,即使皇上把皇位传给兄弟刘武,对自己也有利。想到这里,她不但不制止皇上,反而想玉成此事。
倒是两个有想法的妃子,心中暗暗着急,唯恐皇上把皇位传给梁王,一个是栗妃,一个是王娡。
一听说皇上要把皇位传给梁王,栗妃的脸当时变得通红,心说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轻率呢?她焦急地看着身边的人,身边的人该吃菜的吃菜,该喝酒的喝酒,对此事无动于衷。她那个急呀,急得浑身冒汗,心说万一皇上把皇位传给梁王,儿子刘荣在所有皇子中排在第一的优势便会丧失,将来继承皇位的希望会变得异常渺茫,那样的话,自己为之努力多年的心血将付诸东流。她真想挺身而出,阻止皇上,但是,同着这么多的嫔妃、子女以及外戚,她还没公开站出来这个胆量。她把一双眼睛转向梁王,恨不能喷出火星。
王娡尽管儿子排列第十,名次并不靠前,但在入宫之前,相士姚崇推测她当生汉代盛主,将来母仪天下,统驭六宫,特别在怀儿子的时候,自己梦日入怀,儿子的出生日七月七,是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这一切都无疑助长她的野心。她何尝不想把自己的儿子刘彻推向太子之位,来一个后来者居上,脱颖而出,实现梦中之想。听了皇上传位给梁王的话,她大吃一惊,认为皇上喝醉酒,在说酒话。她把那双明亮的眼睛射向皇上,只见皇上脸色微红,好像喝的酒并不太多,再看一看窦太后、梁王刘武、长公主刘嫖,一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顿感大事不好。若问她此时的心情,她与栗妃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焦灼,无奈,期盼。特别期盼出现一个重要人物,能够劝谏皇上,收回成命。
在各方都共同期待的时候,詹事窦婴端着酒爵,走至皇上的眼前,不识时务地说:“天下乃高祖皇帝的天下,父子相传,立有定例,皇上怎能传位兄弟梁王?”
半途杀出一匹黑马,在场的人都把眼光齐刷刷集中在窦婴的身上,包括皇上在内,也把目光转移到窦婴的身上。只见窦婴双手端着酒爵,朗声对皇上说:“陛下今日酒后失言,请饮此爵罚酒。”
皇上看着窦婴,只见他表情严肃,一本正经,不由转念一想,自觉出言冒昧,应该接受罚酒,便接过来酒爵,笑着说:“朕喝多了,说话有些唐突,该罚,该罚。”说罢,一饮而尽。
经窦婴这么一搅合,皇上想把皇位传给梁王的好事突然被打断,一场兄终弟及的政治危机随即化为乌有,栗妃与王娡的儿子又有了即位的可能。她们各自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幸亏出了一个鲠直的詹事窦婴,说话堂堂正正,掷地有声,不容反驳,要不然的话,皇位真就传给梁王刘武,各皇儿以后真的没戏。
梁王刘武正在做接班的美梦,突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被窦婴搅黄,心中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如果不是皇上在现场,他会拔出宝剑,一剑结果窦婴的性命。他满脸愠色,一双眼睛像两把利剑似的,逼视窦婴,心中暗暗骂道:“窦婴你个王八蛋,孤平素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毁人之美,想找死呀。”
对梁王射来两道充满杀机的目光,窦婴装作没有看见,把头扭向一边,鼻孔里冷冷一笑:本官依照大汉礼制而言,绝不屈从任何权势,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
最着急莫过于窦太后,皇上酒后说好的一场美事,偏被内侄窦婴打断,而且以高祖定下的礼制堂而皇之拒绝梁王刘武继承皇位,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她不由拍案而起,瞪着一双看不见人的眼睛,怒气冲冲说:“你这个窦婴,真是一根搅屎棍,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皇太后,侄儿窦婴只是依照高祖定下的礼制而言,绝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在皇太后面前,窦婴任性好使的脾气上来了,他辞色不挠,一字一板与皇太后较劲。
“哀家真是瞎眼,怎会让你来当宫廷的詹事?”窦太后听了窦婴的顶撞,大发脾气说:“哀家看今天这个宴会到此为止,散席。”
长公主刘嫖赶紧扶住母亲,恼怒地瞪一眼窦婴,尖声喊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皇上赶紧搀扶母亲,用赔罪的口气说:“今天这个事都怨皇儿,说话欠考虑,惹母后生气。”
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指着窦婴,狠狠地说:“皇上,明天你把这个人赶出朝廷,哀家今后再也不要看到他。”说罢,拄着拐杖,满怀郁愤,笃笃笃怅然入内。
“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梁王刘武耿耿于怀,横目冷对窦婴,愤愤不平骂道。
“兄弟,不要与这个粗鄙之人一般见识。”皇上拉着梁王刘武的手,不停地劝慰他,然后走出宫门。
当皇上走到宫门时,扭过脸,斥责窦婴:“你呀,真不识相,还不赶快退下。”
看到太后、皇上、梁王和长公主退席,皇后、嫔妃们、子女们以及几个外戚纷纷离开宴席,只剩下窦婴一个人,留在原地呆呆发愣。他思前想后,感到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按照高祖皇帝所定下的嗣位制度,一般是父子相传,而不是兄终弟及。只是自己说的话太直,不符合太后的心思,不符合梁王的利益而已。”想到这些,他不慌不忙,神色从容,离开皇宫,回家而去。
回到家里,夫人看窦婴气色不平,替他脱下外衣,细心问道:“夫君,看你一脸怒色,心中好像有何难解之事?”
窦婴悻悻然说:“夫人呀,今天伺候皇上一大家子赴酒宴。在酒宴上,皇上喝酒一时兴致,失言千秋万岁之后,要把皇位传给梁王刘武。”
“这是皇帝的家事,与夫君有何关系?”
“怎么与我无关?”窦婴一仰头,倔强地说:“想当初,高祖定制,皇位父子相传。”
“因而夫君出面进献谏言,把太后、梁王惹得满肚子不欢喜。”
窦婴眨几下眼睛说:“真让夫人说对了,太后拂袖而去,梁王怒目而视,长公主也是满脸不悦。”
“不是贱妾说夫君,你真是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平时大家说你认死理,任性而为,真没说错你,看你以后如何进皇宫,如何面对皇太后?皇太后可是你的姑姑,你把她惹毛,等于你以后没了靠山,你在皇宫还怎么混下去?”
窦婴想了想说:“夫人说得不无道理,但窦婴一向为人光明磊落,看到不合常理的事情,岂能坐视不管?”
夫人嘴里嘟嘟囔囔,埋怨说:“与太后闹僵关系,利小弊大,这可如何是好?”
“大不了辞官不干,到蓝田终南山别墅赋闲,远离皇宫是非之地,心里倒清静许多。”窦婴想到窦太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身上不由升起一股寒意,下定辞职不干的决心。
“唉,夫君真是一头倔驴,贱妾拿你没办法。”夫人摇着头,叹着气,心情格外惆怅。
翌日,窦婴上书要求辞职,回家养病。皇上考虑到眼下需要照顾母亲与兄弟的面子,只是象征性挽留他几句,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坚持,无限惋惜地批准他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