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杀掉晁错,登上车,返回宫中,向皇上复命。谒者告诉他,说皇上正在宫中的城楼上等他。他二话没说,转过身子,噔噔噔登上城楼,只见皇上脸色阴沉,正朝着东市的方向凝望,眼睛里流露出迷惘、困惑和疲倦的目光。他跪下来,禀报皇上:“陛下,臣奉旨宣诏晁错,已把他诳到东市,腰斩处死。”
“他没说什么?”皇上低声问,低得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说到晁错,陈嘉满脸幸灾乐祸之色,绘声绘色地说:“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皇上白了陈嘉一眼,嘴里小声嘟嘟哝哝:“这样也好,省却他许多痛苦,省却他喊冤叫屈。”
陈嘉阴鸷地说:“晁父半月之前已服药自尽,剩下一群男女老少,正准备绑缚刑场,陛下看如何处置?”
“难道留下他们怨恨朕吗?”皇上扭过身子,痛苦地闭上眼睛,痛苦地摆了摆手。
“诺。”陈嘉答应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橐橐橐去了。
此时此刻,鹅毛似的雪花“沙,沙,沙”从天而降,被寒风卷着,飘落长安每个角落。望着远处路上、屋顶和池塘覆盖一层皑皑白雪,皇上站在寒冷的城楼上,纹丝不动,冷如冰霜,心中暗暗长叹:晁老师,你在九泉之下,定会埋怨朕刻薄寡恩,但你哪里知道朕的心中有多矛盾,有多痛苦?为了稳定其他的诸侯和大臣,朕不得不牺牲你和你的家人,也许你是冤枉的,但朕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朝廷杀了晁错之后,然后向中外公布他的罪行,顷刻间,许多诸侯和大臣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晁错被杀,晁错被杀了。”
得到晁错被杀的消息,被升为太常的袁盎终于长松一口气,以手加额叹道:“晁错呀,晁错,如果不是你想害死我,我也不会设计除掉你,谁让你招惹我?害人就是害己啊。”
几乎在杀掉晁错的同时,朝廷任命刘濞本家的侄子刘通为宗正,率领使团,赴吴议和。尽管袁盎直觉此行未必奏效,但得知晁错被诛杀的消息,自己的宿仇已报,不得不硬着头皮,冒险前去。
他们一路辛苦,来到吴军兵营,让传令兵禀报吴王刘濞:“由宗正刘通、太常袁盎率领的朝廷议和使团来了。”
刘濞听说晁错被诛杀的消息,高兴得心花怒放,包括所有参加叛乱的诸侯和叛军,也为他们所提出“清君侧,诛晁错”口号的实现而欣喜若狂,这说明在他们的联合下,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是这股强大的力量,迫使朝廷做了重大让步。
一想到皇帝犯软犯浑,刘濞鼻子轻轻地一哼,一掀胡须,暗暗想:刘启啊,刘启,你太年轻,太幼稚,太糊涂,仅仅让晁错当替罪羊,便想平息事端,想得太美,孤为了这一天,奋发图强,卧薪尝胆,积蓄几十年,才做强做大,怎肯轻易罢兵。想到这里,他大声对传令兵说:“你去让刘通一个人进入大帐。”
“诺。”传令兵扭转身,从帐内出来,走到刘通、袁盎的眼前,用洪亮的声音说:“大王有令,让刘通一人进入大帐,其余的人皆原地等候。”
使团的人尽皆愕然和哗然,但为情势所迫,毫无办法。“你们在外边等着。”刘通持着使节,随着传令兵走进大帐,只见刘濞端坐不动,一副倨傲无礼的样子,不由朗声说道:“皇帝诏书在此,吴王跪拜。”
刘濞不耐烦地说:“得了,你给叔父少来这一套,你说说,你此行目的何在?”
一看刘濞不吃这一套,刘通不便再端架子,走近刘濞,笑着说:“如今晁错已被诛杀,叔父心中的怒火得到发泄,叔父是不是念在同宗同祖的份儿上,饬令其他诸侯罢兵讲和,各自返回原土?而朝廷呢,不再追究各位诸侯的责任,把削掉各个诸侯国的土地原数奉还,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这个条件不错,可惜的是,寡人不能接受。”
“诸侯‘清君侧,诛晁错’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为何还要造反?难道不怕天谴吗?”
此时,刘濞明显对自己估计过高,头脑已膨胀到不听任何人劝告的地步,他狂妄宣称:“因为寡人已成为东方的皇帝,不可能再向任何人低头,不可能再接受原来朝廷的诏书。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叔侄的情面上,也许寡人将用你的人头,来祭联军的大旗。”
看刘濞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刘通苦苦相劝:“叔父,这两军一旦打起来,兵连祸结,战火纷飞,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背乡离井,又不知多少饿殍遍野,哀鸿遍地,这一步万万行不得,叔父还是三思而后行。”
“混账东西,你竟敢来教训寡人。”刘濞鹰眉一扬,鼠眉一瞪,怒不可遏地说:“寡人绝对不会接受狗屁皇帝所谓的诏书,绝对不会退兵讲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叔父放侄儿回去,我们去禀奏皇上,双方看着打吧,看谁能赢。”
刘濞冷冷一笑说:“想回去给刘启报信,没门。你且留在寡人的大营,那里也不要去了。”
刘通抗议道:“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哈,哈,哈”一阵狂笑,刘濞武断地命令:将刘通留在大营,另派一个都尉率领五百士兵,把袁盎围在宿舍,断绝一切与外界的往来。
讲和的使命不仅没有完成,自己反而被刘濞软禁起来,袁盎立即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果不其然,他多次提出见刘濞的要求,每次都被刘濞拒绝。他感到窝囊极了,杀晁错、退叛兵可是自己给皇上出的主意,一想到自己曾在皇上面前吹嘘“倘若陛下将晁错处斩,赦免叛乱各国,归还诸侯被削夺的故地,他们必然罢兵谢罪,欢欢喜喜回国,如此一来,朝廷还要派遣什么兵将,浪费什么军饷呢”,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来到吴国军营,没说成事不说,连刘濞的面都没见上。他暗暗骂自己道:“他娘的,这算哪回事?”
刘濞之所以不见袁盎,是因为他太了解袁盎,觉得没必要给袁盎饶舌。他命令都尉给袁盎传话,只要袁盎肯降,就让袁盎当将军。
都尉接到刘濞的命令,便搞了几个好菜,配上一瓮好酒,企图软化袁盎,袁盎也不推却,坐到酒案前,与都尉一道,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一看到袁盎如此随和,都尉满面放光,欣喜异常,假惺惺地说:“袁公文武兼备,素为大王钦佩,本来你曾是吴国的丞相,何不重新归顺大王,为大王效力?”
袁盎举起酒爵,咕咚一声,倒进肚里,然后把酒爵蹾在酒案上,把酒斟满,长长叹一口气说:“首先感谢老弟请在下喝酒,在下是一个爽快人,是一个实在人,不能隐瞒你,不能为难你,也不给你兜圈子,在下现在是朝廷的太常,九卿之一,哪里还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如果在下不能始终如一,还配作人吗?”
虽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但都尉不好发作,就这样,第一次劝降以失败而告终,紧接着,都尉又多次劝降袁盎,怎奈袁盎心如磐石,始终不为所动,宁死不降:“老弟,你不要再劝,再劝也无用,袁盎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
消息反馈给刘濞,刘濞素知袁盎耿介正直、宁折不弯的性格,吩咐都尉:“再劝他一次,做到仁至义尽。如果不降,杀掉算了。”
“诺。”都尉嘴里答应,心中暗暗说:这袁盎真是茅厕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他返回营舍,把刘濞的意思给手下几个人说了。
刹那间,袁盎的命运变得凶险起来,是死是活,全在一念之间,而依照他的性格,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