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歇了几天的雨,在这一天又一次落下了。
从城门到段府一路上站满了百姓,即使雨淋的百姓身上透湿,他们也久久站在雨中不肯散去。
“看来这定北将军倒是深得民心啊!”陆承凌在茶楼上喝了口茶,一直望着城门那边。直到段亦勋的棺木运进盛京城。
“可不是吗?当初故通武侯夫妇尸体回盛京都没有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谁的棺木回盛京有这样大的阵仗。”说话之人是陆承凌的哥哥,亦是那被段家军飞骑夺了粮草的陆承奕。
陆承凌提起置于墙角的宝剑,再一次朝外看去。这一次他看到棺材后的马车里,有人挑起窗帘往楼上看来。
他躲开云婧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待他再转过头去时,云婧已经放下窗帘。陆承凌提着剑却未追上去,陆承奕笑问道:“你可是被这阵仗吓傻了?父亲要我兄弟去段府查探段亦勋是真死假死你怎么不动了?”
陆承凌仍然不动,举着茶杯又喝了一口,“既然段家人敢把棺材抬回盛京,当是有万全之策。我等如今去查,能查出个甚?”
陆承奕素来是不喜这个弟弟的,明明二人一母所生,可陆承凌偏比他要受宠。陆承奕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方才瞧见了马车里的那个丫头,那可是定北将军遗孀,你也敢染指?”
陆承凌猛的抬起头,眼神锋利的如刀子一般。他笑道:“父亲本欲三月出兵,一直拖到如今。我等战机尽失,皆因大哥阵前失粮所致。”
陆承奕更加不服气,冷笑道:“怎么,只有我阵前失粮?也不知是哪个在燕山山谷差点丢了命。你可别忘了,如今大军的粮草是我从弱水借来的。”
陆承凌不屑的笑说:“巧合而已,也敢自吹自擂?若不是父亲在燕都抓到段家斥候,逼得季忞飞和那都尉李季荫先后撤出燕都,哥哥也想从弱水借粮?岂不是笑话。”
陆承奕被他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气的脸色通红。陆承凌又说:“我知道哥哥想在父亲跟前证明自个儿,但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坏了父亲的大计。”
陆承奕伸直了臂膀指着他,“你......你陆承凌别太过分,倘若父亲大计得逞,那我也才是那嫡长子。”
陆承凌的脸上仍然是不屑的笑容,“既然哥哥这般看重嫡长子的身份,如今可千万别坏了父亲的大计。否则嫡长子可就要成阶下囚了。”
陆承奕看着站起来比自己还高上许多的陆承凌,脚下一软倒在地上。手指却一直指着他,陆承凌收起笑意道:“梁国规矩,停棺三日必须下葬。后日,大哥可要随我去段府探个究竟啊。”
他缓缓蹲下身子,与陆承奕的脸相距不过分毫,“那个丫头,我不管她是不是定北将军的遗孀,只要她活着我就要她做我陆家的人。大哥听明白了吗?”
陆承奕一时被他狰狞的样貌吓住,不由向后躲了躲。好在陆承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承奕讥讽一笑,大步走下楼。
陆承奕气急了,一把把那矮茶几掀翻,一边骂道:“陆承凌,我迟早要你知道轻重。”
百姓从城楼一路跟到段府,府门外乌泱泱挤满了人。段亦勋下了马,起先走到朱红的府门前。府门上还贴着封条,重新又回段府心中的感慨不经意的也多了起来。他在门前停了一会,才将门一推。
府内的一草一木还是一模一样从未变过,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回身道:“把棺材抬进来吧!”
抬棺之人忙把棺材从板车上抬起来,棺材原本就比平常的重些,又加上棺材中死鱼熏臭。从府外到厅堂虽然仅短短数米却也是十分难熬。
云婧早换上一声孝服,抱着灭魂剑从马车上下来。墨悝也忙放了缰绳,捧起叠的整齐的盔甲。他眼圈一红那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见云婧拉着脸不做声忙劝慰道:“夫人宽心,人死不得复生。”
云婧只是将灭魂剑抱的紧了些,低声道了句:“进去吧,我们终于把夫君带回来了。”
她抬头盯着段府的门楣,鎏金的大字上都落了灰尘,“我们终于把阿勋带回来了。”
段亦勋撑着伞从台阶上走下来,“嫂嫂进去吧!这外头雨大,府上事务还需要嫂嫂操持呢!”
云婧盯着他半晌才轻轻道:“进去吧!”
他们一动,身后跟随的百姓也跟着动。他们仍然站在雨中,却是坚定的谁都没有离开的心思。
云婧回过身,突然朝着众人鞠躬,“多谢各位前来送我夫君一程,只是大雨倾盆,列位还是早些散了吧!”
朝梁一战,梁国夺回原本被朝国与北羌占领的土地。此一战过后,梁国乃至天下谁人不知段亦勋的大名。那时就是这些百姓在盛京城迎接凯旋而归的段家军,可才将将过了两年,这些人等来的不是段家军平息叛乱的消息而是冰凉没有生气的棺材。
同样的人,可等来的再不是一样的喜讯。
“就让我们再送段将军一程吧!”人群之中一位老者几乎哀求的对云婧道。
云婧看着老者斑白的头发已经被雨打的透湿,颤颤巍巍走到众人的最前面,“夫人,段家军虽然为将不足六年,但是段将军之功足可以匹敌段家任何一位先祖。将强兵强,才让梁国在七国抬得起头来,才让我们梁人在外不受欺负。我们梁人求求夫人了,就让我们为段将军守灵吧!”
这一席话莫说云婧听了感动,即使藏在人群中的陆承凌都动了恻隐之心。他稍敛了心神,又将帽子往下拉了拉。
云婧望了望段亦勋,段亦勋才对众人道:“诸位百姓爱戴之心,段家收到了,哥哥在天之灵也会收到。只是守灵之事必须亲近之人才行,府上有我叔嫂二人足矣。多谢列位,还请散了吧!”
老者见是段家人发了话,这才回身对众人说:“既然段公子这么说了,咱们就散了吧!”
二人一直在门前直到府门外的人都散去,这才并肩进了府。云婧小声笑道:“没想到段大将军倒是挺深得民心呀?”
段亦勋得意洋洋的说:“那是当然了。”
云婧轻轻哼了一声,笑骂道:“竟是不知谦虚了。”
二人进了府,墨悝忙将府门闭上。段家人丁稀少皆因四代为将,段家子女几乎都战死杀场,因此没有什么亲人前来吊唁。更不必说污浊的庙堂,都不过是见风使舵之辈而已。
墨悝早在厅堂中放上几支矮凳子,抬棺人将棺材往上一放,一个个揉着自己已经酸疼的臂膀等候在一旁。
“诸位喝口茶吧!”云婧朝墨悝使了个眼色,墨悝忙就下去煮茶了。
众人一见段亦勋进屋来,立刻站的笔直问道:“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段亦勋看了众人一眼,又看了看云婧,“我明日会进宫面圣,你们留在段府保护好夫人。可能之后几日我都会住在疫区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