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假凤虚凰
作者:半窗斜月      更新:2019-08-03 05:32      字数:2422

临汝没觉得崇徽倚着自己过于亲密。

心中自己是女人,崇徽生得好,喜欢她,就跟与锦枫相处一般,只不是兄妹而是姐妹,又心疼她身世凄凉,打心底愿意惯着宠着她,想起何栎说崇徽刚到紫竹园时满身的伤,耳朵被剪子剪了个缺口,心头恻恻,看崇徽耳朵,朝云近香髻挽得极松,垂在脸庞两侧的发丝如墨绸,把两只耳朵都遮住了,绿玉耳珰从乌发里坠出,衬着白雪堆成的皮肤,如一汪翠绿的秋水,临汝拍着崇徽手背的手缓缓上移,掠过她白玉似柔润美好的脖颈,在发髻上揉了揉,悄悄挑起她笼盖着耳朵的发丝,左侧耳朵柔润完好,临汝略一停顿,往右侧探去,怕崇徽发觉,左手张臂搂着她,右手去摸耳朵。

心中自己是女人并不觉不妥,只把众人看得眼都直了。

崇徽眼睛晶亮往临汝肩膀上靠,临汝一只手鬼鬼祟祟摸上崇徽耳朵外面头发,崇徽脸上灿烂的笑容霎地消失,雪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嗓子都抖了:“二郎,我……我……”

临汝不料崇徽如此在意,暗暗自责,松了手,浅笑一声掩饰道:“你这朝云近香髻梳的极好看,自己梳的还是别人帮你梳的?”

崇徽定定看着她,清澈的大眼令人无所遁形,临汝咳了咳,才想说些别的转开话题,崇徽猛一下撩起掩着耳朵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你想看就看。”

粉润润的花瓣似的耳朵,肖似问号的外耳廓半弧处缺了指甲片大一角,边缘参差不齐,可以想像当时受伤不是一剪子剪伤,而是剪了好几剪。也或者不只一次剪了许多下,而是剪了好几回。

那时她才四岁!

临汝眼眶发红,牙根咬得格格响,粗声问道:“那会儿……很疼吧?”

“你不觉得很难看吗?”崇徽呆呆怔怔道,似乎没想到临汝关注的不是丑陋,而是那时疼不疼。

临汝笑了笑,身体略后退,仔细打量。

崇徽坐得端端正正,一动不动,一双手拢在一起,紧张至极看她。

临汝长叹了一声,道:“白璧微瑕。”

崇徽塌了脸,扁着嘴,要哭起来的样子。

临汝哈哈大笑,捏她脸颊,朗声道:“徽娘貌若天仙,连神仙都心疼,故给了小小瑕疵,若没这小瑕疵,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后来怕是有大祸临头,有这小瑕疵,一生平安喜乐无忧,白璧微有瑕,然瑕不掩瑜,极好。”

“真的么?真的么?你觉得我还是好看?没有因为耳朵缺了一角就变丑啦?”崇徽迭声问,眼里死灰复燃,更璀璨,明亮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大厅。

临汝微微笑,笑容春水般柔软:“当然,你不信我么?”

“我信你!”崇徽难以言表的欢喜,浓烈得从心窝一直往外漫溢,捂不住,咧嘴傻笑了些时,抱住临汝,嗷嗷大叫:“二郎,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临汝回抱她,崇徽胸腔震荡,心跳咚咚响,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临汝闭眼,有瞬间,只想不计一切付出讨得眼前人欢心。

“汝郎!”何栎低喊。

临汝回神,猛想起自己芯子是女人,外表却是男人,崇徽与世隔绝长大不知避男女之嫌便罢,自己却不能,推开崇徽,抚着她耳朵伤口处,低声问:“还记得谁伤了你吗?我替你报仇。”

“不记得了!”崇徽摇头,眼里明亮消失,晦暗滞涩,惶然不安。

分明是记得却不想说。

那虐待她的人是怎生的心狠手辣,才让她在过了十几年后,还如此惊恐害怕?

临汝黯然,崇徽不想说,也便不提,注目看那些美人。

美人们五至十五六岁的都有,一眼望去,小的如娇怯怯的小花苗,大的是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日色渐盛,阳光照在美人们脸上,洁白的面庞宛若上好羊脂白玉,好奇的目光看她,天真无瑕。

临汝想起此来目的,呼吸不畅。

侧头看身边崇徽,崇徽笑意盈盈,绚烂的艳色里有股云开日出的清朗,如毒药,迷得人魂失心悸之余,尖刀刮骨般刺疼。

从年龄上看,崇徽出任扇面美人一事不能再拖了。从大局方面想,方德清骤然去世,方家风雨飘摇,新任家主继位时出现的扇面美人艳色无双倾国倾城,美貌更胜历任美人,对维持方家的地位与声名帮助更大。

厅外绿意氤氲,日光花影,和风澹澹,枝头鸟声啾啾,人间仙境,厅内美人们鲜艳夺目至极,置身其中如处百花丛中,美不胜收。

临汝如坠冰窑,周身透凉,霎地起身,几乎是狼狈的,跌跌撞撞往外奔。

“二郎,别走!”崇徽叫,伸手抓临汝,软滑的黑色织锦袍摆从她手指缝滑开,霎忽间挺拔的身影出了门,崇徽怔怔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猛地站起来,倾身往门外扑。

“徽娘。”门口立着一个窈窕的人影,沉沉地喊她,乃是这一年的扇面美人兰荪,横出一只手臂,精致的玉兰刺绣广袖飘逸,挡住崇徽的去路。

“闪开,别阻着我追二郎。”崇徽不耐烦,大叫,用力拔兰荪手臂。

“追上又怎么样?”兰荪被拔得后退了两步,又极快伸出手挡住崇徽,低低的凌厉地道:“别忘了,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想做什么?”

崇徽抬起的脚顿住。

“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他喃喃,茫然看着门外,临汝走得很快,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崇徽痴痴站着,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他就是喜欢看着临汝,喜欢他清浅的微笑,喜欢他眼眸中那抹柔和的光彩,喜欢他身上如空山新雨后的清幽悠远的气息,喜欢他傲然从容的姿态。

一起长大的美人灼烧的花颜如盛放的丁香花蕊,可他却觉得,所有人的美加起来不及一个临汝。

临汝那么耀眼,像太阳,吸引着他想奋不顾身靠近。

“方才你跟他搂搂抱抱,可把我吓死了。”兰荪拍拍胸脯,凑近崇徽,鲜艳的两瓣嘴唇在他耳畔启启合合:“我采集了草药给你吃抑制成长没变声,你方能瞒住自己是男人的真相,离得太近可就瞒不住了,方家家主不是善类,你不怕他知道你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崇徽扁嘴,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傻傻的可爱的天真懵懂。

兰荪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他既是家主,以后还是会来的,你还能见到他的。”

崇徽眼睛遽然爆亮,嘴唇咧开绝美的弧度,洁白如编贝的牙齿,明亮的光芒从眼睛灼向整个脸庞,如三月桃花雨水冲刷后,清澈剔透媚色天成,美得最高明的画师手中笔墨也无法描绘。

兰荪局促地移开眼,不敢直视,又回头看,如痴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