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宣布开始之后,坐在下席的诸位秀女左顾右盼,既跃跃欲试想要在天子面前博个出彩,能让太子青睐有加,可以将来甄别太子妃的时候占些分量,又都不愿做第一个出头鸟,谁也不清楚帝王的心思,若是第一个上去说的不好,惹怒龙颜,不仅之后太子妃甄选无戏,还极有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间并未有秀女愿意上去冒这个险。
左右骚动之间,欧阳婉儿第一个站了起来,昂首挺胸,道,“秀女欧阳婉儿愿先辩”。
中席欧阳夫人面露得意的看着欧阳婉儿一步步走近上席,耳边其它秀女和朝妇的羡慕声、赞叹声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眼光独到。
自朝廷严惩贪污,许多世家大族因此被牵连没落了下去,世辈以清廉著称的欧阳家却逐渐显露在人前,逐渐受到陛下和太子的重视。
且不说在浙江,欧阳府邸这段时间输送了多少才干青年到各处市县填补人员空缺。单单长安,就有一名一品大员,礼部尚书欧阳平山。朝中经过上次的连番整治,人员空缺极大,一品大员的数量锐减不少,加之陛下愈来愈重视礼部法度,礼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也逐渐水涨船高,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就倍加重要起来。
再加之,太子最近从吏部所选学生之中,直接挑中了欧阳亭,破格提拔直接做了太子洗马,随行太子身边,负责起草文书,商议政事。这是何等的荣光,将来一旦太子登基,这欧阳亭就是新皇的智囊团,将来入中枢内阁,甚至拜相都极有可能。
思及此,欧阳夫人既觉得骄傲,又觉得有些惋惜,若是这欧阳亭换成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虽然都是欧阳家的人,二房独子欧阳亭在朝中受宠,自家地位也定会跟着长起来。可是这欧阳亭油米不进的性子,当年在浙江老宅里,大房欧阳夫人可是讨教过,一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二房的人掌控不了,索性三房欧阳鼎性子平庸,凡事唯唯诺诺,只要大房厉害些,他便全部拱手想让,一点也不敢争。欧阳夫人看着已经施施然走入上席的欧阳婉儿,心中得意不已,这可是她的杰作。
大房欧阳夫人自己无女,不然太子选妃这样的好事自然会留给自己的女儿。一得知太子要选妃,欧阳夫人便在自家族谱里左右查看,去掉年龄不合适的,长得有些拿不出手的,挑来挑去也只选出了一个来,便是三房欧阳鼎的女儿,欧阳婉儿。
只要欧阳婉儿入了东宫,太子一旦登基,将来这欧阳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这身价自然要倍增不知多少倍。欧阳夫人心中如意算盘打着精,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欧阳夫人狠狠心,咬咬牙,硬是抠出了一笔银子花在了欧阳婉儿身上。
所以,自欧阳婉儿到了长安,从衣服鞋袜,到头钗胭脂,欧阳夫人全都咬着牙重新置办了一番。还另请了专门的师傅教导欧阳婉儿宫中礼仪、琴棋诗画,就想着赶着在欧阳婉儿进宫之前,能多学些东西。
欧阳夫人读书少,但凡是她能想到的,她都统统给了欧阳婉儿,志在让欧阳婉儿一举能被选中当上太子正妃。
如今,欧阳婉儿自己也争气,先是得了太后赏识,此刻若是再能得了陛下青睐,这太子正妃之位定然是手到擒来。
思及此,欧阳夫人在风中笑的乱颤。
“秀女欧阳婉儿愿先解此题,为场下的各位姐姐妹妹先开个头。”上官婉儿悄悄向宋子渊那里看了看,见到他正在看着自己,面上一羞。
“欧阳姑娘胆识非凡,那就由欧阳姑娘来开了这个头吧,给陛下太后助助兴。”明妃笑道,今日局势到目前为止已然明朗,这个欧阳婉儿将来定然能有些造化,帮帮腔总归也没错,明妃心中暗自盘算着。
“婉儿以为,自是先有国才有家,原因有二。家者,固定居所也。若是国家不定,战乱纷争,家无处可安,处处迁徙流沛,无可固定,何谈为家?是以,只有国家安定,百姓才能居有定所,才能安家立业,此其一也。国者,民之心所寄存之处也。无国,****之心无处可安。心不定则人不定,人不定家又何定?此其二也。若不是大晋先祖征辟疆土,建立大晋,我们又怎能有今日的繁盛。是故,民女以为,先有国,后有家。”
欧阳婉儿说完论点,便还顺带着夸了夸宣宗的祖宗们,这也就是顺带夸了宣宗,这样的小心思落在永平眼中,只觉得这个姑娘性子颇有些要强。
方才已经说过欧阳夫人读书少,只读过女戒,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太懂宣宗所提议的“大国小家”是什么意思。
听了欧阳婉儿的这番言论,她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瞅瞅宣宗,再瞅瞅太子,面上似乎都没什么表情,心中七上八下,抓着一枝花蹂躏着。
“太子以为如何?”宣宗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吗,问道。
宋子渊看向宣宗,道,“儿臣以为,欧阳小姐所言,论据与论点贴合,此为优处。可这两点,古来文人学者大多都有提及,并不能算作出新。推陈固然不错,若是能出新,那便更好。欧阳小姐学识不凡,涉猎书籍颇多。子渊若有误判,还请欧阳小姐见谅。”
说罢,宋子渊对着欧阳婉儿拱手以示歉意。
欧阳婉儿面带红晕的敛裙回礼。
“太子所言,有理。不过,欧阳姑娘敢于第一个说,也是有所胆量,不错,不错!朕就是欣赏有胆量的年轻人,好!”宣宗这话已经是极大的赞扬了,称赞罢,他眯着眼看着在下边收花枝的宫女,好奇的问道,“收了几支?”
宫女在中席走完一圈,收完花枝这才折到桌前,回道,“回陛下,欧阳婉儿小姐共获8枝花。”
中席共有8个命妇,一人三枝花,一次只能送一枝,是以欧阳婉儿其实已经收全了中席之花,算是高票了。
欧阳婉儿从宫女手中接过花,谢过恩,转身看了眼坐在宋子渊旁边的柏芝,心中暗自咬牙切齿,总有一日,她也要和太子并肩而坐。
陆陆续续又上来了几人,有人拿了一枝花,有人拿了两枝花,有人一枝花也没拿到讪讪下场,并没有什么人有较为新奇的表达,宣宗打了个哈欠,面露倦意。
太后和永平对视一眼,永平开口道,“皇兄,可是有些困倦了,不如皇兄回去歇息一下?”
宣宗摆了摆手,睁开有些困意的眼睛道,“不用,朕听得有趣,有趣。”
宋子渊对永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永平得了宋子渊的暗示,也就不再多说。
“怎么这么快就无人可发言了?”明妃问道,边说边朝着下边望去。
此刻秀女们都坐在位上,互相推搡,都不愿再上去,欧阳婉儿已经拿了八枝花,无论如何,她们都没有可能在超越她,是以,都不愿意上去出丑,纷纷埋首安坐在座位上。
“我来——”
裴莫伊见众人都不愿意在上去,便站了起来,大声道。
原本裴莫伊以为这番坚定的表达定然能得到无数的喝彩,却没想到大家都噗嗤大笑起来,她莫名其妙的看着周围,不明所以。
“这个秀女倒是有些意思,举着一串葡萄就上来了。”敏妃笑道。
裴莫伊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中竟然将葡萄抓了起来,明明她是想拿手帕的啊,回过头去,看到手帕安然躺在桌上,裴莫伊欲哭无泪,只能默默抓住手中的葡萄,坚定地向前走着。
“裴姐姐,是担心我在这里吃不到葡萄,所以特意给我送一些上来吗?”柏芝见裴莫伊拿着一串葡萄就迷迷糊糊走了上来,心中猜测她定然是不小心拿错了,急忙解围道。
经柏芝这么一提醒,裴莫伊恍然大悟,赶紧跪下道,“回陛下,我,这葡萄,是准备给柏芝姐姐拿来的。”
宋佳人见柏芝有意护着裴莫伊,便也顺道开口帮腔,“父皇,柏芝姐姐最爱吃葡萄,所以这位秀女就给柏芝姐姐拿了葡萄,相识不过数月,竟有这样的友谊,佳人觉得羡慕呢。”
“哈哈哈哈“,宣宗笑了数声,看着跪在地上的裴莫伊道,”好好,去把你的葡萄放下吧,不过,你要是说的不好,朕可是要罚的。”
裴莫伊此刻脑子一团乱麻,方才就算想了些什么,此刻也是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听了宣宗这句要罚,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连宣宗说的将葡萄放下都没听到。
众人见裴莫伊跪在地上没有丝毫反应,开始窃窃私语,欧阳婉儿更是在下边冷笑一声。
柏芝见裴莫伊的肩膀有些耸动,便知道她许是有些害怕,正欲起身解围,却被宋佳人悄悄拦住,“芝姐姐,她也算是你的‘对手’了,方才你已经帮过了,总不能一直帮下去啊。”
柏芝对着宋佳人笑了笑,道,“佳人公主,裴姐姐是我朋友。”
宋子渊听到了这句话,扭过头去,看了眼柏芝,只见她说完便起身,走到裴莫伊跪着的地方,蹲下身来,从裴莫伊手中接过葡萄,大声道,“多谢裴姐姐送来的葡萄。”
复转身跪在宣宗面前,大声道,“方才裴姐姐送来了葡萄,突然让柏芝有了灵感,特斗胆向陛下、太后请言,由我代替裴姐姐发言。”
柏芝一手捧着葡萄跪在正中,一手轻轻的握住裴莫伊的手,安慰裴莫伊。
陆婉儿见柏芝突然到了席中,心中有些担心,正欲起身说些什么,却见永平公主开口,“皇兄,柏芝小姐被一串葡萄启发了,皇妹可甚是好奇,不如,听听看,看看这串葡萄倒是怎么启发了她。”
宋佳人立刻帮腔道,“对啊,父皇,我也好奇的紧呢。”
“父皇,儿臣亦以为,不如听一听。”宋子渊开口道,“古有大文豪被一片叶子所点醒,写了惊世之绝句,不知柏姑娘能有何高见。”
宣宗看了看宋子渊,又看了看跪在下边的柏芝和裴莫伊,道了声,“说说吧,让朕听听,说得好,有奖,说得不好,你们两个都要罚,嗯?”
欧阳婉儿心中窃喜,裴莫伊自己去出丑,还顺带将柏芝这个大对手给拉了进去,欧阳婉儿自己还没出手呢,一下子就少了一个太子妃人选劲敌,忍不住对着周围道,“今天的太阳真的是好啊,真的是好啊。”
方便的人无语,台上这么紧张,欧阳婉儿竟然还有心情看太阳。
柏芝反正是没有心情看太阳了,她此刻在脑中飞速的组织着语言,只求接下来能够说得好,这样两人才能都不受罚。今日母亲也在场,就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若是自己受罚,不仅母亲面上无光,怕是也会受些牵连。
“这是洵然的那个丫头吧,慢慢说,不着急。”太后突然开口道。
柏芝抬头感激的看了眼太后,又沉默片刻,挺胸抬首,娓娓道,“臣女以为,这家国的关系,就像臣女手中这一串葡萄。”
明妃大吃一惊,道,“葡萄?这是何意?”
“明妃姐姐,且听人家往下说嘛,这么快着急打断人家干吗?”敏妃出言相讥道。
柏芝并未在意旁边两位妃子的口舌之争,将葡萄举到裴莫伊身旁,道,“还请裴姐姐将葡萄拿几个下来。”
这话一出,又是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着大国小家就是手中的一串葡萄,此刻还要人把葡萄摘下来。众人更是迷惑不已,纷纷盯着柏芝手中的那一串葡萄。
裴莫伊在柏芝的安慰下,已经恢复了不少,此刻又有柏芝在身边,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便听从柏芝的吩咐,揪了好几颗葡萄放到手中。
宋子渊看着葡萄,眼中所有所思,旋即唇角微扬。
“太子哥哥,柏芝姐姐可会被父皇责罚?”宋佳人凑近问道。
“不会”,宋子渊肯定的回道。
“真的吗?”宋佳人高兴的笑了起来,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柏芝姐姐要说什么了?”
“你好好听着吧,你怕是想不出来这样的说法的。”宋子渊将宋佳人推回原来的位置,道。
“且,你不说,我就听柏芝姐姐说。”宋佳人气鼓鼓的从桌上拿起一颗葡萄左看看右看看,横竖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索性就喂到嘴里,竖着耳朵听着柏芝接下来要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