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呆的时间长了,重新回到原来乡村生活的轨道,好像有些不适应了。
在学校的这些日子,我不用大冷天的每天把手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手便再也没长过冻疮,手指纤细柔润白皙,看起来很美。
可是,回到家里估计用不了几天,这美丽的双手就会遭受到无情的摧残,变得粗糙红肿不堪。
可惜了,我看着我的纤纤十指,心有不忍。
冬天的早晨,稀薄的雾纱笼罩着大地,清冷的空气中带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慢慢扩散开来,田野里枯败空旷,寂静无声。
我吃力的提着一家人昨晚换洗的衣服,一路的踩踏着冰莹的露珠,露珠弄湿了我的脚踝,冰冷刺骨。
见过了荷塘十几载的春夏秋冬,悲欢喜乐皆已习以为常,然而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枯枝残叶上都结满了冰凌,晶莹剔透,白茫茫的一片,很是好看。
我呵着气,白白的雾气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暖停留在指尖,呵气成霜的日子里,你在干什么?
我的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慕容淳英俊温和的面容,他的微笑有种定人心神的作用,看书?还是下象棋?记得他经常在教室里找人下象棋,该是很喜欢。
随后,脑子里又出现了李萧辰邪气的笑脸,他唱着歌谣那帅气的容颜让我的心有些迷茫,居然会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他,这让我有些懊恼。
我应该是恨他才对,从小他就喜欢捉弄我,现在还用各种练习来逼着我学习,可我怎么恨不起来?反而有些怀念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枯燥乏味的时光。
嗯,是有些想念他了,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立在荷塘岸边,迎着呼呼的北方,望着苍茫的大地。冬日里,很多沟渠河流的水都干涸了,只有那一望无际的荷塘还储满了水,清澈见底,涓涓流淌。
不见熟悉的人,不见熟悉的小船,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连麻雀都躲了起来,不再叽叽乱叫。
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偶尔有一两只寒鸦,掠过孤寂的湖面和荒芜的稻田,飞向天边。
我的手碰到冰冷的湖水,下意识的缩了回来,手掌里残存的一点儿温度,瞬间消失,真的是冰冷入骨啊。
我皱着眉头,犹豫了很久,终是忍着冷,双手泡在水里,适应一会儿就好了,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勇敢的去面对。我用力的搓着衣服,冬天的衣服厚重,极其难洗。
衣服洗到一半,抬眼望去,在遥远的对面,有一个极小的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向我移动。
走近来就看清了,是哑叔的乌篷船。
看到我,他的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儿,特别的开心。我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欢快的跟他挥手打招呼。
他戴着挡风的帽子,依旧的健壮高大,只是止不住的岁月苍老的痕迹逐渐的爬上了脸庞。
等坐船的人都上了岸,他便静静的坐在船上钓鱼,那是他唯一的乐趣。看着我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他啊啊的打着手语,说是有东西要给我。
看着他翻箱倒柜的一通好找,终于在箱子的最底层摸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一个雕工精美的玉镯,仿佛一段经久的岁月蒙尘的记忆就此打开。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用手比划着,说:
“这是你的亲生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物件,我帮你保管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也长大了,也该还给你了。”
“你认识我的亲生母亲?”
他点点头。
“她在哪里?”
摇摇头。
不知道?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沉默了一下,用手语比划着,说出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你的母亲长得很美,当年因为触犯族规,身怀六甲的她在黑夜里被族人沉塘,是我潜水到深处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把她就了上来,躲过了一劫。几天后,你就出生了,就在这艘船上,在这片荷塘里。
你的母亲把你托付给我,叫我找个人家把你养大。我本来想养着你,可是我一个糙汉子没有家,不会带孩子,怕你跟着我四处流浪,朝不保夕,害苦你一生。
我把你放在岸边的草丛里,你现在的母亲常来这里洗衣服,她是个善良的人,定不会亏待你,所以就有意的让她把你抱走了。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长着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美丽。”
“所以你教我游泳,教我捉鱼,教我挖莲藕?”
“是的,这是我唯一会的能教给你的东西,但是现在看来对你没有什么用处。”
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详细的告知我的身世,这让我非常震惊。
我只知道我是个野孩子,只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原以为自己就和孙猴子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想我也是有妈生的,我的妈妈是不得已才把我遗落在这里。
难怪我一见到哑叔就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原来,他是我和妈妈的救命恩人。
我给哑叔叩了三个响头,感谢他救了我和母亲,从此便认下了这个亲人,他日,定当回报。
他知道的也不多,只叫我好好保管这只手镯,说我妈妈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还叮嘱我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养我的父母亲都不能告诉他们。
我郑重的点点头,心情异常的沉重。
其实我问过很多次母亲,我的亲生妈妈究竟是谁,她只说是在荷塘边捡的我,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知道,连我具体的出生时间都不清楚。
我看着手里的镯子,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能戴着这么精美的玉镯的定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该是一个怎样女子,才会为这个世界所不容?
回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我苍白的脸色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
母亲在忙着打扫房屋,春节就快到了,先除旧后迎新,这是传统的习俗。
她的身子越发的重了,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看着母亲艰难的弯着腰打扫桌子底下的灰尘,我过去就把扫帚抢了过来,让她坐到旁边去。
也是亏了她待我如已出,我才会拥有一个给我温暖的家,一个快乐的童年和着十多年安稳的生活,我才会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平安的长大。
深夜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玉镯发呆,我的妈妈,你在哪里?你过得好吗?
梦里都在呼喊,寻找,醒来后常常泪湿枕巾。
春节终是到了,家家户户炮声隆隆响起,此起彼伏。
大勇小勇穿着新衣服,非常的精神,右手拿着点燃的香,把炮仗塞进泥墙缝隙里,远远的伸着手去点着引子,然后便捂着耳朵快速的跑开了。“啪”的一声巨响,泥墙里“兹兹”的冒出黑色的烟,那缝隙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索然无味的看着他们闹腾,神情有些恍惚。
阿奶难得清明的时刻,兴奋异常的像个孩子,咧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呵呵”的笑着。
大勇故意的丢了一个炮仗滚到我的脚边,我没有察觉。忽然“啪”的一声,震得我心肝肺都惊叫着跳起来,就跑过去追打大勇,直把他逼近房间里锁着门才罢休。
复又坐到阿奶身边,阿奶竟伸过她那白发苍苍的头颅,神秘的在我耳边说:
“你有心事啦?”
“没有。”
“放心,阿奶替你保密啊。”
我看着她老顽童般的样子,想笑。
正月初十,母亲生了个小妹妹,父亲高兴得不得了,终于是圆了他想要个女儿的梦了。
一家人围着看小小一团的婴孩,看着她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嘴巴里吃得津津有味,全都笑了。
父亲在年底经过激烈的投票竞选后,终于被任命为新一任的村长,组织成立新的村委。
像父亲这样有从军经历,还是党员的,方圆百里用十根手指头也数得清,脑子灵活,容易接受新的思想,自然更适合在新的时代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带领更多的人一起变革前进。
笼罩于父亲头上多年的乌云终于拨开见月明,难怪今晚他难得了喝了一瓶二锅头,双喜临门啊,很久没这么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