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个月后，忙乱的脑子里几乎忘了这事的时候，他的妻子郝晴来了镇里买些日用品，顺道来看看他，说起家里来的那两个小姑娘的一些趣事，他才恍惚的记起了这件事情。

那天，送郝晴回去的时候，他也就顺道回去看看，看看那些小姑娘在这里生活得怎样，还能习惯不？

结果，跑来开门的小姑娘，一脸灿烂的笑，原是苍白的脸虽然是晒黑了些，却看着健康强壮不少。

“中白哥，你回来了？”

叫他哥的人很多，白哥，李哥的叫，都是些粗声粗气的糙汉子。

这娇娇柔柔的声音从她的小嘴里吐出来，钢铁般的汉子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

一时的恻隐之心，倒给自己捡了个这么可爱的妹妹，他一直紧闭着的双唇，有了一丝的弧度。

“嗯。”

只鼻子里哼了哼，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从来都是这副严肃刻板的模样，目光狠厉，气势逼人，待人冷漠，认识他的人都远着他。

“中白哥，这里到镇上远不远？”

殷秋想起，那天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坐的牛车弯弯绕绕的一路颠得屁股疼，再说走着走着实在是困了，就一路瞌睡的到了这里，根本就不知道这路是怎么走的。

如果现在让她走出去，肯定分不清方向。

李中白顿住了脚步，看着女孩，连许梅见到他都是下意识的往边上躲，偏偏这小姑娘不怕他，还一口一个中白哥的叫唤着。

他心里想笑，要是让她知道他以前在战场上是怎样杀人的，或许小姑娘胆子都要吓破了。

他本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却看见她此时像只跟屁虫一样的跟着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等着他的答案，不禁开口道：

“嗯，有点儿远。”

“哦。”

她听了立马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很是失望，只听到她喃喃的说了句：

“看来是去不了了。”

他的好奇心倒是被勾起来了，随便问了句：

“有事？”

“嗯，想去镇上寄封信给我爸妈，”说着语气就压低了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耳语般，“我是偷跑出来的，找不到我，我爸妈肯定是急疯了。”

如兰般的气息，轻拂着他的颈脖，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在残酷厮杀的战场，面对敌人，他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或许是多年的喋血生涯，练就了自己这般残酷冷漠的性格，甚至对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郝晴，也都冷冷的，从来没有那么一点点的柔情。

今日这般，竟是为何？

话说回来，这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居然偷偷跑出来做了知青，来到千里之外这么远的地方，连父母都瞒着。

城里可能都四处张贴寻人启事了，人来了他这里，到时候，说我瞒着留了人，或者知情不报，这麻烦可就大了。

真是个惹祸精。

李中白觉得头痛欲裂，近段时间，忙着春耕的事情，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睡觉了，这会儿又来闹这么一出。

“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否则就麻烦了。”

“你也知道麻烦？”

李中白声音冷冽，把小姑娘吓得脖子缩了缩，离他远了些。

他也顾不得许多，拉过她的手就转头往外走。

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里特别的小特别的柔，李中白叹了口气，这纤纤小手，这些日子干农活，有些粗糙了。

“干嘛？疼。”

他的手劲那么大，加上生气的缘故，更是用了些力道，把小姑娘的手腕都拽得红了一圈，也没注意。

“不是去寄信吗？我带你去。”

“啊？”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明白了。

“那你得让我回房里拿信啊。”

李中白下意识的放开她的手，到门外去等。

郝梅追了出来。

“中白，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有急事，你们吃，不用等我。”

他看到了郝晴失望的眼神，他也想今晚在家休息，却被那个惹祸精给害的。

“回去吧，我带小殷去办事，今晚可能赶不及回来了。”

看着小姑娘跑得气喘喘的上了他的车，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局里只有这部老旧的吉普车，还是上面特批下来，调给他用的。平时他需要下乡四处跑，这车很有用处，给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就是零件有些老了，老是要修，有时候路走到一半，动不了，他就成了修理工。

他摇摇头，启动车，后视镜里看着郝晴在挥手。

他和郝晴的婚姻，纯粹就是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只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为了完成自己人生的一件大事而已。

他的前十年，轰轰烈烈的人生走过了，接下来，他想要过的是平常人平凡的日子，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于是就选了个踏实的人，有个伴儿，踏实的过完这一生就好。

小姑娘坐在身旁，小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能说，要是别人这样吵着他的耳朵疼，早被他轰下车去了。

也是奇了怪了，他居然有心情听了她一路，虽然只是冷冷的，并没有显出不耐烦。

到了镇上，去了邮局，先把她的信给投进了邮箱，不过人都下班了，看来只能等明天才能发出去了。

之后，他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小姑娘左看右看，满眼的好奇。

“中白哥，这是你的办公室啊，好大。”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问：

“家里有电话吗？”

摇摇头，低头沉思，又抬头看着他。

“不过我爸的学校倒是有，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学校。”

“号码。”

小姑娘说了一串数字，响了几声，果然通了，他把电话给她：

“好好跟你父母说。”

然后，他侧身点燃一支烟，坐在一边，狠狠的抽了一口又吐出来，在烟雾蒙蒙中端详着她。

她长得可真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清雅脱俗，如兰般的气质。

任是再刚强的男人，在她的面前，都要被柔化了。

他听见她说：

“您好，请问殷正国在吗？”

“你找殷正国啊，他刚走，你等等，我叫他回来。”

“好。”

几分钟后，电话那端再次传来声音。

“喂，我是殷正国，您是哪位？”

“爸，是我啊。”

小姑娘的声音明显的鼻音很重，带着哭腔，这好好的，说哭就哭的。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呼吸急促，声音就变了：

“你个死丫头，还懂得打电话回来啊，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把我和你妈都急死了。你究竟是去干什么了啊，丫头。”

“爸，对不起。”

小姑娘直接就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李中白最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走了出去，吸了一口烟，看着走廊外灰蒙蒙的天空，天要黑了。

想到今晚要怎么安置那小姑娘，头就又疼了起来。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挂上电话走出来的时候，鼻头红红的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像只受伤无助的小兔子，他的心一软，冷硬的眼神竟有了些许的柔和。

这时间，食堂也关门了。

把她带到自己的宿舍，煮面条。

两个人这个点了都没有吃东西，这会儿是饿得慌，也只能吃面条了，别的他也不会煮。

他平时就一个人，都是在食堂里吃，基本不开锅。

殷秋坐在他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眼前的这个她口口声声叫做哥哥的人，此时正在给她煮面条。

男人高大威武，身强体壮，背脊挺直，即使背对着，也能感觉到冷峻的强大气场，让人只想远离不敢靠近，她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可也正是这种气质，深深的吸引着殷秋那年轻而跳动的心，心里既是害怕，又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她正处在青春悸动的年纪，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心乱如麻，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只有不停的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再说，他已经成家了，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她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无益，只能把他当成哥哥。

殷秋悲伤的想着，自己情窦初开，就遇到了如此无解的局，果真是老天薄我啊。

“过来，吃面条。”

两大碗面条，热气腾腾的摆在桌面上，男人开口说。

殷秋走过去，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看着男人呼啦啦的把碗里的面条扒拉进嘴里，殷秋的嘴巴扁了遍，拿起筷子一条一条的数着。

面条太淡，还是自己食不知味？殷秋无法确定，只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里一团糟。

“怎么，不好吃？”

男人注意到了女孩愁眉苦脸的样子，只道是她还沉浸在远离家远离父母的悲伤里还没有出来，完全没有想到她这会儿的情绪根源在于自己。

殷秋摇了摇头，继续埋着头数着面条。

李中白已经把自己碗里的扒拉完了，看着女孩的样子，有些头大，他这辈子拿枪上战场，绝无二话，可要说怎样去安慰一个人，他还没学会。所以，面对女孩的愁苦，他郁结嘴笨得说不出话来。

又看见她把面条吃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在糟蹋粮食。

想起自己在战壕里埋伏，几天几夜不得进食的艰难，知道粮食有多金贵，这丫头显然是娇贵着养大的，不知苦难是怎么写。

李中白皱着眉，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只吃了小半碗，就把碗给推开了，甚是无语，吃这么少，难怪长这么瘦这么小，个子只到他的胸膛高，柔若无骨，像只小兔子一样。

他叹了口气，把碗里剩下的，全部的吃进了肚子里。

殷秋在旁边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么能吃，难怪力气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