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过那个小丫头之后,一个月过去了。
李中白几乎是每日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暗示自己:那只是个巧合,世间无奇不有,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
这样安慰着自己,就像是安慰着自己空寂了这么多年的孤独的灵魂一般。
心,才能静下来做事,才能处理手头上的一大摊子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并且接受的事实是:他的秋儿死了,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自己竟无能到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死后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没能找到的地步。
每每想到这,他的心就揪着的疼,这疼就这样持续了十六年。
年年岁岁,伴随着他,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外人都看到自己是个成功人士,风光无限,可是,又有谁能看到自己内心的孤苦。
如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一片江山,却无缘与心爱的人分享,这繁华中的落寞,又有谁怜?
至于十多年前的再婚,娶了冯青云,那不过是自己一夜宿醉之后乱了性,要给她一个交代,给她一个婚礼而已。
婚后,两人就一直分房睡,即使后来女儿雯雯出生,直到现在雯雯都上初中了,也没有改变。
自始至终,冯青云一直都没能走进他的心里,而冯青云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李中白坐起来,摸过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火星在黑暗中闪烁着。
那丫头,眉眼相似也就罢了,居然连一颦一笑都那么神似,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
还有,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年纪这般大了吧。
这诸多的巧合,让他不得不起了猜疑。
想到这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万一,万一秋儿还真的活着呢,万一那孩子还活着呢?
或者当年自己调查整件事情的时候遗漏了什么也未可知。
李中白捏了捏眉心,头疼得厉害。
最近睡眠非常的不好,不是半夜惊醒,就是梦魇不断,重重复复的出现当年的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
有好几次,他甚至梦见了他的秋儿浑身是血的向他伸出双手,向他求救:“中白,救救我,救救我!”。
他直接就从梦里惊叫着醒过来,梦境是如此的清晰,就如真的一样。
当他发现黑暗中自己是躺在床上,刚才的一切都是梦的时候,吃惊不已,一身的冷汗。
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让一向沉稳冷肃,即使泰山压顶仍处变不惊的李中白,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小事也会暴跳如雷。
公司底下的人,整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而他的贴身秘书吴帆,已经有一个月没得好好的回家睡个觉了,还要随着提防着会掉脑袋的危险。
李中白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知道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别人被逼疯了,就是自己被逼疯了。
秋儿夜里托梦给他,定是沉冤不得雪,莫非当年真正害死她的人还逍遥法外?还是另有隐情,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决定亲自回去一趟,他需要休息,需要缓解一下过于紧绷的神经。
最重要的是,他要亲自调查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不再假手他人。
无论他的秋儿是死是活,他都要完完全全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于是连续几天,他加班加点的处理了手头上紧急的事情,其余的,都交给吴帆去处理,就动身回了老家。
吴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真好。
李中白是一个人悄悄的回到李村的。
车到了村口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暮色降临,给这个宁静的村庄度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
李中白示意司机把车开回去,自己则在夜色中慢慢的走着。
很多年过去了,自己都没有好好的走走这条村路。
老了老了,重回故里,竟已是物是人非。
这些年,偶尔的回家来,也仅仅是因为记挂着家里的老母亲,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
家里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舍不得老家里的一切,一直不肯随他去浔城生活,固执的留了下来,他也是无奈。
不过也好,留得这老宅在,到哪天老了,自己也还可以回来养老,度过余生。
重要的是,这里有他和秋儿的记忆,人老了,或许就靠着那点仅存的回忆活下去了。
初冬的傍晚,天空还没有全暗下来,一弯冷月却已惨白惨白的挂在空中。
道路两边的李树林,一眼望不到头。
李树的叶子在冬天里掉得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伸向惨淡的灰蒙蒙的天空,孤寂而萧条。
而落叶,则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李村的老祖,在植下了第一棵李树之后,慢慢的进行了扩大种植,并且进行了精心的培育,不停的优化,最后结出来的李子是个头大,多汁,清香,脆甜,远近闻名,与唐村的藕,桃村的桃子齐名,专门上贡给达官贵人享用。
后来,后来社会动荡不安,一场战争接着一场战争,一个革命接着一个革命,李树林就荒废了。
然而在饥饿的年代,这片荒废的李树结出来的果子,甚至救活了很多人。
李中白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家,父母是地主的佃农,常年受地主的压榨。父亲在他16岁的时候就因风寒无钱医治去世了,留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过着日子。
这一年的秋天,他报名去参军,成为一名正式的解放军战士。随后便随部队南征北战的,参加过很多场有名的战役。
后来在一场战役中他左臂受了伤,因当时缺医少药条件差,导致了感染,差点儿废掉了整条手臂。好不容易抢救了过来,保住了手臂,却从此落下了旧疾。
直到现在,他的整个左手都是僵硬无力的,每到刮风下雨就隐隐的疼,那种深在骨髓里的疼,让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些腥风血雨的年代,和年轻的自己冲锋陷阵时的一腔热血。
他是借着养伤之命令,回到了三棵树镇的,伤好之后要求复员,上级要他去城里任职,但他以要孝顺母亲为由,留了下来。
上级直接安排他在公安局里任职,担任第一把手,从此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
当时的三棵树镇为了局势所需,设有公安分局,直接隶属浔城公安局管辖。
李中白双手靠在背后,慢慢的走在寂静的村道上,这条路,还是在自己任职期间安排人修建的,否则的话,下雨天就泥泞得无处下脚。
还有东边的那一大片李树林,也是在那个时候号召村人扩种的,同时间种了大片的红薯,当年夏收李子冬收红薯的热烈场面还萦绕在脑海里,曾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使村人摆脱了饥饿的威胁,慢慢的度过了难关。
回到家门口,看见所有的灯都亮着,灯火通明,老母亲知道他要回来,在等着他。
“回来了。”
老母亲欢迎久别的浪子回家一般,满脸堆满了笑,满脸的褶子。
屋内饭菜飘香,一桌子的菜,冒着腾腾热气,在冬夜里勾得人饥肠辘辘。
清冷的月色下,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丝毫没有受到冷空气的影响,生机依旧盎然。
老母亲无事可做,每日就侍弄着这些花花草草过日子,这些花草被她侍弄得很好,此时应时而开的有桂花和秋菊还有四季常开的杜鹃,很是让人忽略了已经来临的冬天。
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一弯冷月下,那怯生生的娇美的女子,闯入了他的生命里......
往事不堪回首。
那一年,他刚27岁,因伤复员,回到了三棵树镇。
在他伤还没好利索,还需养病的时候,他的母亲给他相了一门亲事,姑娘长得俊俏,关键是手脚勤快,既要照顾受伤的他,又要照顾他母亲,还要忙里忙外的操持家事,因此深得他母亲的欢心。
于是到了年底,两人顺理成章的就成了亲。
成了家后,无喜无悲,他公事繁忙,不仅要维护社会的治安,稳定局势,还要协助政府安排春耕生产,开凿水库,开通水渠,她在家里忙着家事,虽然距离不远,但有些时候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也是常有的事。
第二年的春天,上级通知,城里来了一批知青,要落户参加生产劳动,进行锻炼,他带着人去接车。
他记得那晚的月是上弦月,加上春寒料峭的,清冷,他在一片灯火中吵吵闹闹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她。
小姑娘坐了一整天的车,居然还是兴奋雀跃的,双眼闪闪发光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甚是好奇与期待。
他的嘴角歪了歪,这群手无缚鸡之力涉世未深只会读书的城里娃,来到这深山老林到处都是鸟拉屎的地方,有的他们哭爹喊娘的时候。
她叫殷秋,来自浔城,刚满十八岁,还在上高中。父母是浔城有名的教授,而殷家则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之家。
小姑娘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生活优越,无忧无虑,如果不是局势使然,她断不会出现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她应该还在城里过着她大小姐般的生活,不知愁苦。
这样的小姑娘,来到这里能干什么?什么都不懂,干活也没力气,甚至连最简单的菜都不会种。
李中白拿着她的介绍信和简历,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要把她安排在哪个村里参加劳动为好。
看见她纤纤弱弱的样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别的地方他或许是鞭长莫及,但李村是他的地盘,他说的话还是有用的。
于是,当年安排到李村的5个知青里,就有殷秋。
而殷秋和同时来的女孩许梅,就直接住在了他的家里,反正家里的房子大,有空置的房间,安置两个人不成问题。
自己平时忙的时候,常常是一个月不回一次家,多两个人,家里也能热闹些。
村里来领人的时候,他没有时间,只交待了些事情,便由着他们坐着牛车回的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