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拥挤的人群，一点点地接近这个地下避难所深处的那个建筑，那几乎是这个空间中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建筑，那里是“守门人”的中枢，他知道。尽管他从没亲自来过这里，但他就是知道。

周围人太多，声音太嘈杂了，让罗青有点头晕。很多人在看着自己，更多的人在忙自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感觉到了一道颇为奇怪的目光，他想找到那个人，但一无所获。

罗青召唤了自己，但就算罗青不叫，他也必须来……来地球之前船内的情况让杨凯如坐针毡，周仁希离开了“尼禄”号，当然，按照这几年的情况来看，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雷泽曼也不在，作为周仁希最信任的副手，他当然会跟着周仁希离开。但是让杨凯真正感觉到不安的，还是另一个人的失踪……

罗青让他带来整支邦联舰队，那几乎是胡言乱语，他联系上了邦联舰队的总司令，但却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说服他们下令将邦联舰队的主力派到地球轨道上。六艘战舰组成的地球轨道圈防御分舰队在他们眼里已经足够应对小型冲突，况且就算“乌有之乡”真的有所异动，邦联舰队也不会一无所知，毕竟水星还是“乌有之乡”的邻居。杨凯只能带来了“尼禄”号，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而且他还不敢将“尼禄”号带入大气层内，那艘船上都是周仁希的人，他不敢相信，而他也没有足够的权限调动地球分舰队。

也就是说，他是孤身一人来的。

不……脑内的另一个声音低沉地道，还有我。

我们不必区分彼此，我们是一体的。杨凯在心里想着。

“您在进来的时候遇到麻烦了吗？”给自己带路的那人突然开口问道，刚才他一直保持沉默。

“我是从天上来的。”那艘小飞船和当年机械镇的战争是同一款型号，再次开着那种飞船来到地球的战场上总有一种恍惚感，“他们还没有封锁天空。”

“不可大意。”那个在刚见面的时候自称“韦克”的男人阴沉地道，“他们有空中力量，你不会不知道吧？”

罗青对我说过。杨凯觉得自己的牙槽被自己咬得隐隐作痛，原本以为cas级战舰出现在地球上已经足够让人称奇了，却没想到这次竟然还出现了一艘cbs级重型舰。一艘那样的战舰顶得上一整支大军了……甚至威力还更为惊人。

“你们从没说过你们一直面临的敌人是谁。”

“我们对杨墨说过。”

“撒谎。”杨凯知道，杨凯什么都知道，“你们没对杨墨提起过这件事，你们和杨墨的联系虽然频繁，但是并不紧密。”

“也许杨墨对你仍有保留。”韦克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侧过身去让开一个端着洗衣盆的女人，“你也知道，杨墨心机深沉，他有很多事都不想让你知道。”

但我还是知道了，就算杨墨已经死了，但我还是知道。杨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浪费时间，毕竟韦克是不会说真话的，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掌握的讯息，“‘暗主’在哪？”

“就在总司令部，我们会通过一条通道去往另一个小型地下空间，那里十分隐秘。‘暗主’正在和长老们开会。”

“战争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杨凯看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无数人，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平凡……平凡到甚至有一些野性。就是这些人在保守着那个秘密吗……杨凯想起，在罗青给自己注射了那两瓶纳米机械原生质之后，回到“迦南”号的杨墨第一次表现出了挫败感，但他还是声称仍有其他路可以走。

这就是你挑的后路……但是这帮“守门人”背后的那个秘密真的可以帮我们达成目的吗？杨凯知道，自己不是罗青，不会连自己的目标都搞不清楚，但是他仍然会纠结于自己的目标到底能不能达成。

距离罗青召唤自己已经过去了一周了……我现在应该在罗青身边，而不是在这里。如果罗青发现了我在这里的话……一切都有可能暴露。

……他没那么聪明……

是吗？你对他的评价以前可是很高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比我更聪明。

我们。杨凯提醒脑海内的那个声音。记住，是我们。

走进总司令部，通过几条密道，然后走入另一个发着蓝光的房间，房间中的几个老人都看着自己，另一个人正在房间的主席位置上站着，看到杨凯，他低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示意杨凯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司令部，他还对韦克叮嘱道：“你先陪他们一下，告诉他们我马上回来。”

“是，‘暗主’。”

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暗主”，杨凯不禁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可以当“守门人”的领袖。暗主看起来平平无奇，个子比较矮，也不好看，穿着的那身黑色长袍虽然看着很典雅，但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他的脸有点圆，还有点肚腩，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威严……杨凯从来都喜欢有威慑力的权威，而这个暗主则明显不是，他似乎和自己在军队里鄙夷的那些脑满肠肥的长官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被这样的人统领，守门人真的值得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合作吗？

“杨中校，您好。”一边和杨凯一起向外走，暗主一边说道，“我很高兴您能来这里，尽管我更希望看到您的弟弟杨墨。”

这样的话不止你一个人这样想，很多人都这样想，甚至我也一样。“我很遗憾，但死人是没法说话的。”这话说得也确实不算错。

“我们怀疑他的死也是‘大敌’的恶行，他知道得太多了。”

我现在知道得也一样多，而这些知识是没办法惹来那样复杂的谋杀的，“你们的‘大敌’恐怕离我千里之遥，我很怀疑他们能够影响到军情局。”至于周仁希……杨凯倒是相信他和地球上的势力在合作，古街发现的“密特拉之眼”仍然让他记忆犹新，尽管他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道光束就是军方的不传之秘。但是周仁希和地球势力合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杨凯至今都想不通。

暗主看了杨凯一眼，让杨凯觉得有点不舒服的是，暗主看他的眼神竟然充满了讶异，“韦克说杨墨对你几乎什么都没说，看来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暗主苦笑了一声，“我只是想提醒你，杨中校。我们与杨墨的合作深入程度还是很高的，如果您想要代替您的兄弟，您最好做好从零开始的准备。”

他们在欺负自己，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杨墨的确是死了，但那并不能代表我真的不知道他生前和你们的联系。你们只是不断请求保护，不断要求杨墨怂恿邦联舰队将越来越多的力量投注在地球身上，甚至间接引发了邦联和“乌有之乡”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以及后来的那场以惨败告终的战斗。杨墨为了你们付出了那么多，你们竟然无动于衷……

“好，那我就从零开始吧。”既然你想要玩游戏，那我自然也可以奉陪，“请告诉我‘黑神’在哪？”

暗主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半晌后，他回过头，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让杨凯吃了一惊，“我劝你，不要打神的主意。”

“你们的神而已。”杨凯提醒道，“你不会不知道‘黑神’的威力，尽管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原理，但只要放出它们，古街的军队马上就不堪一击。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围困了j城之后迟迟不敢进攻，甚至不敢走近一点。那个‘相国’比你们想象得更聪明。如果罗青说得没错，那个打着‘地球事务总局’的组织不仅有自己的军队，还有一艘重型战舰的话，等他们两支大军汇合，到时候你想这样动手都难了。”

“你刚才说了‘它们’。”暗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是怎么知道‘黑神’不止一个的？”

“我在从零学起。”杨凯摊了摊手，“有很多事情仍然只有你们才知道。我知道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我知道黑神就隐藏在这座城市当中。”

“众神在另一个地下空间里，神只可供奉，不能亵渎。”暗主继续迈开脚步，“如果神觉得有必要，他们会自己出手的。”

“如果你把它们关得死死的，就算它们相帮也没办法。”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不知道神们的威力有多么恐怖……守门人组织不仅要保护黑神，更要保护世界不被黑神破坏。三个神是分开供奉的，如果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也许会相互争斗，最终甚至……变成终极的黑暗，给整个世界带来毁灭。”

杨凯实在不想听这种神棍言论，“如果不放出它们，你们会在那之前就死绝了的。”

“我们有自己的军队，也有自己的力量。如果你上次发来的通信是准确的，那么‘飞翔的酒吧’正在带着机械镇的大军向这里进发。我们还有底牌。”暗主回头看了杨凯一眼，他现在整个人的气质与刚才相去万里，“但不是‘黑神’。”

“你真是无药可救。”如果是刚才见面的时候，杨凯还能毫无压力地说出这句话，但是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留神地结巴了一下。暗主一旦收起了那近乎谄媚的笑容，严肃起来的时候，他身上真的会有一种帝王般的威严之象。

“我们的大敌仍然隐居幕后，我不能冒那么高的风险。古街也好，‘地球事务总局’也好，我们‘守门人’也不会怕他们。”

什么意思？杨凯愣了一下，为什么他要这么说？“我以为‘地球事务总局’就是你们口中的‘大敌’。”

“地球事务总局和古街背后都有恶魔的味道，但都不是恶魔本身。”暗主摇摇头，“恶魔仍在隐藏着自己，它还没有正式出手。不管是黑神所在的三个祭坛，还是禁地，或者是信号基站，我们‘守门人’都必须保护得密不透风，以免恶魔乘虚而入，毁掉我们的一切。”

古街，地球事务总局……顶多再加个周仁希，这背后难道还有更深的力量？杨凯不敢相信暗主的判断，如果真的有的话，那他也未免隐藏得太深了……

“我们的所有希望，都在‘黑神’和信号基站上。”暗主长出了口气，“只有对黑神的研究有了突破，我们才能得到神赐，重新复兴人类文明。就算这种希望很渺茫，但那也是我们的唯一指望。”

地球人的奇怪思维……杨凯忍不住皱起眉头摇摇头。人类文明不需要你们复兴，它本来也没有彻底毁灭……当然，现在的人类文明确实已经濒临崩溃，但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回到两百年前，那只会让历史继续循环。

而杨凯，会击碎这道链条。

走出秘密隧道之后，暗主的脚步并没有停，他带着杨凯走入某个房间，然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杨凯，“你不是杨墨。”

当然不是。但是杨凯没有说话。

“所以我无法完全相信你。我对杨墨泄露过的信息，也不可能对你再说一次。”暗主皱眉道，“所以，如果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秘密，那你肯定会失望的。”

“那也无所谓，我只是来这里亲眼确认一下。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建立信任。”杨凯对暗主点点头，“我在这里也留不了多久，我必须很快离开，回到罗青的身边去。我们会从外部帮你们打破封锁，尽管罗青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不信任纳米机械寄生体，尽管罗青这四年多在地球的名声几乎完美地避开了我担忧的每一点，但我仍然不放心。”暗主皱着眉头道，“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的话，如果杨墨对你说起过的话，你也应该对他保持警惕。”

你提杨墨的次数太多了。“对了，乔菲来这里没有？当年地球一个殖民计划中宇航员的亲属，她执意要来你们这里寻找她父亲的踪迹。”

“她父亲在好几光年之外。”暗主皱眉道，“她的确来了，但我没有权力告诉你她具体在哪，也不会带你去见她。她来了这里，就受我们的保护。”

真是臭脾气……但这不就是我们水星人……还有火星人，以及整个邦联中任何一个人类都无法做成的事吗？这种责任感，这种凝聚力，已经在人类世界中消失很久了。

杨凯从来都不羡慕地球人，只有这一点是例外。

他正要再说几句话，突然，一道刺耳的警报声盖过了室外传来的所有嘈杂之声，那声音几乎有一种将人的灵魂都击穿的力量。杨凯抬起头，发生了什么？

“战斗警报。”暗主的脸色猛地变苍白，“进攻开始了。”

“恐怕……不止……”

杨凯的手臂发出一道幽幽的蓝光，他将自己的视觉神经接到了外面停靠的小飞船上，进入了飞船的电脑系统，将飞船上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投射到自己的视线当中。他看到天际线上出现了一艘大得吓人的飞船，那是一头能够吞下山岳的利维坦。当年的“报应”号在它的面前，就像一个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