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回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邓少通,眼光中透露出些许肯定和赏识的意味,那意思是说我最终还是没看错你。
邓少通则依然不为所动,眼神坚毅望着北方更为苍茫的天际间,他要赌一赌,即便这一把赌输了也没关系,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自己年少时的承诺。
大军向北浩浩荡荡进发,满以为不久后就会遇到匈奴主力可以放手一搏的李广利却并没有如愿以偿,这一路上不仅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武装部队,甚至连小股巡逻骑兵都没看到,只有零星的牧民散落在茫茫草原戈壁中。
他哪里知道,匈奴闻听大汉派遣大军来犯,早就把大批的牧民包括精锐主力转移到了北方千里之外的郅居水和兜衔山,以避其锋芒。
李广利孤军千里奋进,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发现,再加之离着家乡越来越远,本来现在已经可以回归祖国怀抱的大汉将士却不得不冒着粮道被断的危险深入不毛之地,军心越来越涣散。
就在李广利想要立下大功以免前愆的幻想也逐渐开始破灭之际,汉军两万人的先头部队却北渡郅居水,遇到了匈奴左贤王的主力部队。
一场恶战下来,也许是天佑李广利,也许是左贤王根本没料到李广利会挥师北进到如此远的草原腹地,没有防备,千里行军疲惫已极的汉军竟然大获全胜,并且还斩杀了匈奴高官左大将。
然而就算取得了大捷,汉军仍然疲惫不堪,涣散的军心也很难被这场胜利重新振奋起来。
就在取胜的当晚,李广利于汉军营寨中大摆酒宴犒赏士卒,却不料被手下的一名将校突发偷袭,想要擒住并挟持他下出撤兵命令,得以立刻返回大汉。
有邓少通在,那将校焉能得手,但事发之后李广利也意识到再强行指挥大军渡河继续北上已经不现实了。
军队需要休整,不仅是要恢复疲惫的身体,更重要的是挽回已经丧失殆尽的军心,更何况匈奴吃了大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已经洞悉了自己实力的匈奴精锐也许正在摩拳擦掌,等待时机给与汉军致命一击。
所有的这一切让李广利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挥军向南方撤退以稳住军心,且退且打探消息,等到汉军调整到一个最佳状态时再定行止。
大汉士卒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自然欢欣鼓舞,可谁知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就在汉军取得大捷的第二天,老奸巨猾的匈奴单于点齐了五万精锐铁骑,日夜兼程绕道截断了汉军的归乡之路。
当李广利率领着思乡心切的将士匆匆忙忙行至燕然山山脉时,遭遇到了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并部署完毕的匈奴单于所督率的大军。
汉军来回一千多里,日日行军,还打了一场恶战,战力有待恢复,再加之李广利见这支精锐铁骑是由单于亲自带队的,也不知对方虚实,只能下令安营扎寨,坚守不出,先缓过今晚再说。
汉军兵营再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众将士都知道,此地距离最近的大汉边关还至少要有千多里的路程,就算明天一战能够顺利突围,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马。
且匈奴单于亲自上阵,归乡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比豺狼虎豹更凶恶的匈奴铁骑在等着截杀汉军,就算克服重重险阻,万幸能够回到大汉,还不知道这七万苦苦征战的同胞能剩下几人。
主帐中的李广利也一样惴惴不安、惊慌失措,现在唯一可以壮壮胆气的似乎就只有那杯中愁酒了。
夜越来越深,肃杀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酒却是应着此情此景更是愁上浇愁了。
还是他和邓少通,一张条案一壶愁酒,两人相对无言,李广利一杯接一杯,但似乎并不能缓解他心中的压力,邓少通则滴酒不沾,目不斜视盯着那把来来回回被频繁拿起又放下的酒壶。
“少通,明日一战决定生死,今晚或许是我和你最后一次对酌了,不管怎样,你也喝上一杯吧。”面色通红的李广利竟然亲自端起酒壶为邓少通面前那只干涩的酒杯甄上满满的烈酒。
邓少通的目光由酒壶转到了李广利的脸上,发现这个昔日里平步青云的大汉宠贵,只是由于主上一个态度的转变,竟然变得如此卑微,如此不堪一击,内心也激起一圈世事难料的波澜。
继而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眼前被斟满的酒杯上,酒水的波纹微微荡漾,就如同一个人的命运一般难以预测。“好,我喝!”一饮而尽的邓少通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然而心里却油然而生一丝苦楚凄凉的滋味,是啊,不管得意失意,位高位卑,每个人都难逃被别人掌控的命运,每个人都是各自人生中一枚虽然努力前行却无法预测前方凶险的棋子,江都公主是这样,李广利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武帝那个为所欲为的老儿呢?他又为谁所掌控呢?恐怕骨肉相残、连亲生儿子都盼着他早一点死,才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对这个嗜血杀戮的人间帝王最好的掌控和惩罚吧。
“好!好酒量。我们今晚不醉不归,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李广利见到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的邓少通如此豪爽,便想把一心的胆怯和彷徨都付与这烈酒之中,醉了就不怕了,醉了就可以在梦中继续高枕无忧了。
“将军,不早了,明日还有大事等着你谋断,我看……”邓少通话还没说完,已经拍案而起,断然喝道,“匈奴人劫营来了!”
那李广利正在向自己的杯中斟酒,却被邓少通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喝声吓得酒全洒在了条案上,待听到帐外真地隐隐传来金鼓齐鸣和阵阵喊杀声时,酒壶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在梦中了。
两人奔出帐外,只见汉营后方已经升起滚滚浓烟,火势借着风威逐渐开始肆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