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惊梦,不见花雨。
这场大风来得急切,待得风雨过去,已是天明。
秦二翻动了一下身子,听得身旁有人走动,她懒得睁眼,这人将她滑落在一旁的毯子拉上,便没了声息。
等到她辗转醒来,天光渐明,四下打量,正瞧见石苏与陈七在不远处,整顿着马匹,也将物件搬上车去。
少女身上盖着的毯子,已是落满了砂石灰尘,她远远地瞧见孤竹君与酒客狐对着远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人眉头紧锁,连酒客狐都一副罕有的疑虑之色。
她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埃掸去,急急忙忙地对着远处招了招手,口中大喊道:“君上!臭狐狸!”
那少年人回过头来,露出柔和的侧面来,初生的旭日打在他的脸上,不由得看的少女一阵痴迷。
远处响起了盘州城城防的号角声,声贯百里,众人扭过头去看,只见得那处黑烟袅袅,也不知是何事故。
她正站在那处发愣,却听得身后脚步传来,她慌忙转过身去,却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只觉得一阵花香盈衣,抬起头来,只见得一张清冷的脸庞,正含情相望,她慌忙直起身来,那少年人却似是面色不悦一般,也扭过头去了。
脚边却传来了那酒客狐聒噪的声响:“你这小丫头走路倒是不长眼咧。”
“甲申,莫要逗她了。”那少年人皱了皱眉,说道。
“你倒是护着她,却不敢拿正眼瞧她,也不知你们人类如何想叨。”酒客狐说着撞了撞少年人的膝盖。
那少年却是不耐烦地隔空辟出一掌,将酒客狐弹出老远,口中说道:“孤王怎会垂帘于她,你怕是高看了她,抑或看低了孤王?”
正当他自说自话之时,却听得耳旁一个少女的声响:“是是是,我哪里需要君上垂帘,您老人家要征战天下,颠覆朝野,天天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搭理我。我便不劳烦您老人家护送了,这洛城我自个儿去,好了吧!”
少年扭头去看,那少女已是走得老远。
在那旁与陈七摆弄车马的石苏这时也转过头去,只见得那少女气鼓鼓地往前方走去,脸上不由得露出莫测的微笑。
陈七却说:“白小哥,秦姑娘又与君上闹别扭了呢。”
石苏“呜”了一声,那马夫将绳索放在车马上,不由得说道:“也唯有秦姑娘能让君上这般无可奈何了,不过秦姑娘倒真有些娇蛮了。”
石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秦二乍听少年的言语,本来跌宕的内心,便起了一阵无名火,待得她平静下来,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埋头赶路,已是走出老远。
回过头,都瞧不见那架马车与诸人身影,而自己这般跌跌撞撞,也不知到了哪里。
只见得周围俱是黄沙,偶有星星点点的绿草,与蜿蜒爬过的小生灵,也不在此处逗留,迅速离开了此地。
身后的四人却不见有一人追来,她这时心中有了些许胆怯,但若是扭头回去,恐怕要被那只骚狐狸嘲笑。
那孤竹恐怕也会打心里看不起她吧,她便站在路口,怔怔地想。
就连那个不善言辞的白石苏,恐怕也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姑娘吧。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双翡翠一般的双眸,看着自己冷漠的模样。
只是他似乎从未对自己露出过不屑的模样,她总能看到那双眼底的温和。
她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可不知何时,前方悄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路标,这路标已是有些破落。
少女低头看去,只见得自己似乎已经踏上了官道,沿着官道前进,左右各自延伸出一条道路,看不见尽头。
那标牌似是用一整块大木制成,形状亦是不甚规律,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只是在这路标西侧写着巨大的一个“通”字,而东边则是一个“吉”字。
文字极为古朴,用的似是前朝文字,与如今的字符都有些许区别。
上头还悬了许多牛马骨头,被大风一吹,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但最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摇摇欲坠的路标之下,似是还站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隐隐约约,看得到一阵翠绿的光芒,将整个标牌围绕了起来,那些星星点点的萤火,上下翻飞,就连那人影都被这样的光芒围绕其中。但在眨眼之间,那光芒便消失了去。
她正在踯躅到底是否该上前去,只听得身侧一阵轻巧的落地声响,一个长相英朗的少年,已是站在了她的身侧。
他似是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你不是要自己走吗?为何在此处就停了下来?”
秦二听得此言,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浑身颤抖,原本停下来的步伐,也动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去。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路标跟前,那朦胧的身影已是与他差不太远了。
她抬起头,发现这是个穿着长袍的老者,戴了一顶兜帽,颇如荒原之上的苦行者,又像是不远处吉州的方士,甚是神秘诡谲。
这老者只有一把花白的胡子露在兜帽之外,手中拿了一个罗盘,另一只手中柱了根拐杖,见得少女上前来。却是开口说道:“这位小姐留步。”
少女看着那老人步履艰难地走到了她跟前,这老者极为衰老,这沙漠之中的狂风吹来,都不由得要停下步,还未走上几步就喘了几口大气。
好不容易走到少女跟前,说道:“这位小姐,听我一言,我乃是自吉州而来的占星之士,我见你行色匆匆,不知去向何处?”
秦二打量了两条通路,还未说话,那老人却先行说道:“此处向西,是通州地界,乃是这燕云一顶一的繁华地,而向东去,则是老朽的故乡吉州了,不知姑娘如何抉择?”
“老丈,孤与她俱是往吉州去。”秦二听得身后传来了孤竹的声响,虽然鼓着腮帮子,但既然少年发了话,她也不好搅局,只得闭了嘴。
“哦,此处还有一位公子。与这位小姐同行呐。二位此去吉州,当真不凑巧呢。”那老汉听得孤竹的话语,忽然自兜帽底下,双眼放出一道精光,但口中却是遗憾之语。
“老头儿,你休要危言耸听。”少女却听得那臭狐狸的声音自脚边传来,低头一看,正是那顶熟悉的斗笠。
那甲申拉了拉斗笠,一摊手说道:“我说姑奶奶,你也是当真绝情,说走就走,若不是孤竹眼疾手快,这偌大的沙漠,我们何处寻你去?”
正当他还要接着说话,却似是被一阵气浪推着,在沙地上连滚带翻,飞出去好远。之后,便听得少年一声冷哼。
“呵呵,这位朋友说的似是不信我吉州方士的相术了?”那老人不由得说道。
那甲申收拾了一下头脸,一个翻身,便落在了众人跟前,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是小老儿信不过你,但要知这吉州之难,不过是尸潮之事。
吉州尸潮,一甲子一现,据老夫所知,前年尸潮刚好作乱,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老汉却说道:“老朽自吉州而来,术士之中已是大乱,长老俱是断言,不出十日,吉州尸潮又将显现。此为人祸,不为天灾。
老朽略通相术,甫一见面,便知晓诸位具有大难,故而直言,若有得罪,莫怪,莫怪。”
几人言语之间,却听得身后车辙滚滚,陈七与石苏已是驾着马车到了几人身后。
那老人将手一指,诸人循着他看去,见得正是指的石苏与陈七。
“你们二人,若是不出意外,便要横死在吉州城,若是一意孤行,绝无生路。”
接着,他扭过头来,望着老汉说道:“此去吉州,你最是幸运,修行千年不易,自有福缘,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千年道行折损过半,从此再也化不成人形了恐怕。”
孤竹凝视着老汉,缓缓吐出几字:“一派胡言。”
那老人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老朽只说天命,至于信与不信,全凭诸位权衡。”
少年说道:“那在你看来,孤王与她又是如何收场?”
老人凝视着孤竹,缓缓说道:“阁下来历极大,但终究要战死山壁,不复得出,至于这位小姐,你之玄命,不可揣测,但多半也凶多吉少。”
“哼!”那少年将长袖一挥,一阵大风吹来,直震得老汉下盘不稳,随时都要跌倒的模样。
少年说道:“休要在此妖言惑众,那你倒是说说,若是孤等走通州又是何等结局?”
那老汉倒是不曾料到少年人会有此一问。
他沉吟片刻,望着少年说道:“若是诸位往吉州,便是死地,若是往通州,虽是可保全性命,但阁下恐怕,要受人奴役,难以见天日了。”
少年脸上露出了莫测的表情,旋即大笑了起来,“孤王行走此间千年,不惧天,不畏地,如何还会受人奴役?又有谁能奴役孤王!哪怕这天神下凡,孤王也要与他一战方休!”
那老汉却似是不曾见闻一般,低着头对着少女说道:“这位姑娘是否姓秦?”
少女默默地点了点头,那老汉方才点了点头,将那罗盘转动了起来,低声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那处少年已是大声唤过陈七石苏,连酒客狐都一脸不信,跟着孤竹往外走去。
只有少女仍是站在老者跟前。
老人看着少女,最后说道:“还好,秦姑娘尚有机会两害取其轻罢?只是这等生,这等死,又是如何呢?”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老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老人大笑起来,拄着拐杖往远处走去,口中高歌着不曾听闻的俚曲,逐渐消失在了诸人的来处。
“秦大小姐你还在发什么愣呢!快上来!”
耳边传来酒客狐的呼喊声,她转过身去,只见得石苏与孤竹正站在那处看她。
她又望了望那老者离开的路途,而后咬了咬牙,往他们跑去。
那盈盈的绿光,在标牌上来回飞舞,最后,如同熄灭的烛光一般,灰飞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