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六十六章 出息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4605

转过街角的时候,慕宁特意停下四面张望了一番,在确认周围只有辰王府的马车后她方提步走到了马车旁,迟疑着唤了一声凌大哥。

“进来。”

这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带着商量的口气道:“凌大哥,飞花到哪儿去了,天色已晚,我们该回秦府了。”虽然这会儿冒夜回秦府有些奇怪,可她更不想和他别别扭扭地相处。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声道:“听话,别给霍侯添乱。”

慕宁只觉他眼底一片冰冷克制,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口把她吃了。

“请凌大哥把飞花给我送回秦府。”慕宁说着转身就跑,却毫无疑问地被他梏着腰身抱进了车厢里。

“怕我?”他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牢牢抱在膝上:“心儿,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多年的挨打生涯让她趋利避害的本能立即觉醒,大哥那时候操着板子满院子追打她的时候,她全凭着一身察言观色,撒娇耍赖的本事才没被打断腿。现在想想,大哥捡回她这个妹妹也是够不容易的,她往日的确太不听话了。

“你虎着一张脸,谁能不怕呀。”她收了满脸硬气,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的袖子:“我平日里的确有些不懂事,可我又不是你的属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一双杏眼水润明媚,这么着意讨好的时候更是如一只奶猫儿般娇娇软软。他不由放缓了神色,伸手在她唇珠上轻轻揉了下:“他适才唤你什么?”

慕宁心里又气又急,羞的满脸通红,可这人吃软不吃硬,她只觉他如今对自己的亲昵与往日极不相同,她本能地不愿触怒他。

“他唤的不是你给我取的字。”慕宁晃了晃他的胳膊:“我想下去好好说话成不成?”

温香软玉,惑人心神,他只觉心口有些发热,本能地想疼疼她。只是这丫头心里还和他别着,这会儿迫了她,今后只怕更加难哄。只能克制着在她颊边轻轻摩拭了几下,方将人稳稳当当安置在了身侧。

“我从前在将军府时与霍钊相熟,大哥那个失踪已久的妹妹就唤作容馨,当日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落下户籍,我就替了那个名字,霍钊适才唤的是馨香的馨,不是……”

“虽然熟识,但男女有别,他唤你一声姑娘才是应当,今后不许他这么叫。”

慕宁瘪了瘪嘴,毫无诚意地应了一声,心道你还不是一直叫我的名字吗。

“怎么到‘醉月留香’去了,这些地方也是你去得的?”

慕宁垂首做出反省的模样,他说一句她认一句错,却让他更加心头火起:“这是油盐不进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慕宁只觉他太难伺候,她认错吧他又觉得她没有诚意,不认错吧又要惹他生气。索性破罐破摔道:“那我做都做了,你还要杀人不成。”

说完这句话,慕宁才觉得他真的是要吃人了。莫名想到“醉月留香”中他清冷淡漠的模样,她立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若眼前这人是凌大哥她还能插科打诨地混过去,若是辰王殿下……如今容家的事究竟未了,还不是一拍两散的时候。

马车速度渐缓,外头传来莫离的声音:“王爷,是霍侯手下的小厮,说是给姑娘送东西来。”

慕宁心中一凛,皱了眉掀开窗子上的小帘往外瞧,却只能瞧见几步之外,江阳侯府的马车半没在夜色中。

莫离很快把东西送了进来,马车也重新往辰王府驶去。

霍钊送来的就是方才那个把她吓得花容失色的仓鼠。这会儿它可怜兮兮地被关在笼子里,睁着豆大的眼睛四处乱嗅。

凌昀只瞧了几眼,便将笼子送出了车厢。

“还我。”慕宁皱着眉气哼哼道:“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

“不是最怕这些?怎么这会儿倒着紧起来了。”

慕宁心里头一阵暗火,十分讨厌他这样阴阳怪气儿的语调:“那是人家送来的,再如何也是心意。”其实她就是想和他作对。

凌昀笑了下:“心意?”他握住她的手,只觉掌心所触柔弱无骨,这样脆弱娇嫩的触感让他强压着怒意:“男女大防,不得私相授受,这些心意还了便罢。”

“你胡说八道!”慕宁瞪圆了眼,插·着腰与他对峙,一张莹白素面染了薄薄的殷红,眼中的怒意却浸着娇滴滴的水润:“你还不遵守男女大防呢,要说认识时间长,我和霍钊认识了两年,和你才相处过一年,要说守礼,你才应该守礼呢。”

她只觉过去十七年的胆子都在今天用完了,果然她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喜怒轻易就现于人前。

他眸色沉沉地凝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他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抚着她下颌上的细肉,眼底似是蕴着沉沉风暴,看得她胆战心惊。

默念以柔克刚三百遍,她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待人应当以礼,人家送了我的东西我不能随便乱扔。而且他是皇后的侄儿,这会儿知道我与你相熟,只怕今后……”

“呵”,他轻笑了下,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嗅着她身上的甜暖香气:“让他来,本王还怕他不成?”

慕宁一颗心扑通乱跳,只觉他身上的气息一层又一层将她牢牢包裹,缚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是个好人,没有坏心思的。”

凌昀刚缓下来的神色复又沉凝:“好人?你看谁都像好人。”凌昀退回原处,笑道:“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慕宁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儿,可她显然惹不起眼前这人,只能敷衍道:“凌大哥自然也是好人。”

“说的如此不情不愿。”他看着她脸上虚浮的笑意,只觉重逢至今,她对自己都是虚伪敷衍,半分真意都不肯露,便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宁后背已经靠上了轿壁,她偷眼打量着车厢,确定了再无躲的地方,方讪笑道:“凌大哥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是大夏的功臣,天下的英雄。”这马屁拍的够真诚了吧?她笑得很是诚挚,却在凌昀的眼神里慢慢低下头去。

“你个小滑头。”他语带戏谑,眼神微冷:“觉得和霍侯甚为投契?”

慕宁只觉这家伙比她师父还难缠,想当年她记不住药材名字的时候师父也没像他似的喜怒不定,丝毫不形于色。

看着凌昀很不好糊弄的模样,慕宁便捡了最安全的话来说:“一般一般,他心眼儿不多,和他说话不累心。”

这回凌昀脸上的戏谑笑意彻底落了下去。他闭了眼,一言不发,食指在膝上轻轻敲着,沉沉如山岳般,直让她心里发虚。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钝刀子割肉最是让人难以忍受。她心里的火苗一簇一簇往上窜,烧的她几乎想旧仇新怨一起报,狠狠咬下他一块肉来。

马车直接驶到了凭澜院外,慕宁见他又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一时恶从胆边生,“啪”得一声打开了他来拉自己的手。只不过这一下子仿佛隔靴搔痒,他浑身上下都硬的像铁,不仅没能打疼他,还把自己疼了个够呛。

“我要飞花,我要回府。”她冷着一张小脸,怒火直要从眼睛里头冒出来。凌昀看了她片刻,却忽地勾唇一笑,心里的郁郁也散了几分。

她这幅小模样着实要比虚情假意的通情达理顺眼得多。

“你……”她见他笑得俊脸生春,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便紧紧抿着唇与他对视:“你就算是王爷也要讲道理,我又不是你们王府的奴才,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就仗着武功高,仗着你是王爷欺负我,霍钊比你好多了,他起码不会枉顾我的意愿,不会自以为是,不会……让我这么伤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出了马车,一面走一面道:“这些方面我的确不如他,但他也有一点不如我。”

慕宁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伤处,虚虚拢了拢指尖:“我没觉得他哪点不如你!”

“他不如我疼你,也不如我让你挂心。”凌昀面不改色说完这几句话,便将她一径抱进了寝房:“亲近者方有不虞之隙,乖乖,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是他不会让你伤心,还是你不会为他伤心?”

慕宁被他说得一愣,却在被放在矮榻之后挣扎得更厉害:“你这是妄自揣度,你……你要不要脸皮的?”

她说罢一下子撤了老远,站在圆桌后防备地盯着他。凌昀微微皱了眉,见她这般鲜活明媚的样子,却想起楚棕的那句“出息算个屁”,他这会儿在这儿陪着她闹腾,还没有丝毫不耐,只怕也早把出息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把年纪,吃醋斗气才样样找上门来,想想也是滋味莫名。

“你总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强迫我,就是不讲道理,你刚刚还说你疼我,你就是这么疼我的?”慕宁也不愿闹得太僵,他适才那几句话让她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只有在乎的才会样样绊心,她这般在意,这样与他置气,可不就是太过在乎了吗?

“你要是真对我好,就好好地把飞花带来,然后放我离开,今后咱们好好相处,再也不吵架了。”

她这都是孩子话,凌昀却听得心中发软,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拍哄一番。只可惜小猫儿伸了爪子,再伸手就要挠人了。

“飞花已经送回秦府了。”

她话音方落,慕宁便拔腿往外跑,可内室的门早被锁了个严严实实,她发泄似的推了两下,回头瞪他道:“不开门我就踹了。”

凌昀笑了下,闲庭信步般走到门边,逗她道:“这门不值什么,只怕到时候伤了咱们乖乖的脚,天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这门材质厚重,的确不是她能轻易踹开的。慕宁见他哄孩子一般的语气神情便怒从中来,转身看了几眼,忽见到屋中多宝阁上陈列着的各色瓷器花瓶,珠玉宝石,便几步走了过去,拿起一个看起来最贵重的当头举起:“不开门就砸了,一件都不给你留!”

凌昀抬了抬手道:“别累着自己,要是愿意,就都给你砸了。”

慕宁咬牙,使劲跺了跺脚,甩手就把花瓶砸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我是蛇蝎女子,当年能害苏映兰,今日也能伤你,再不躲开就不客气了!”

凌昀听她终于开始翻旧账,反而松了口气。他不怕她折腾,只怕她把什么都存在心里,始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是我的错,当日不该那般口不择言,但那些话并非出自我的本心,我更未曾认为我的心儿是蛇蝎女子。”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了几步,坦坦荡荡任她砸:“若不消气,你尽可把那上头的都往这儿砸。”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只是别气着自己。”

慕宁心里酸涩,眼眶通红,委屈一旦出口就难以自抑,她恨恨瞪着他,把一架子的古玩玉器都砸在了他的脚边,最后砸得她都有些不忍下手,他却还是怡然自若,纵容地望着她笑。

“你……”她瘪着嘴看他:“你到底想怎么着,你说你疼我,可你一直在逼我,我都说了那些都过去了,你为什么非要翻出来,我才不原谅你,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在敷衍你,利用你,若不是容家的事没完,我早就远走高飞了,谁稀罕看见你!我不了解你们这些人的心思,也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苦衷,我只知道当年那场大雨已经把我的希冀都浇散了,我早就放弃你了,要不然这两年我也不会苦苦隐姓埋名,始终未见你一面。要是容家无事,我此生都不会到这里来。”

她说罢便脱力般往下跌坐,凌昀面色一变,上前垫在她身下,只觉腿上一阵瓷器入肉的刺痛,这样的痛却让他的心里好受了些。

“对不起。”他只顾抱紧了她,眸色沉暗如墨,手背青筋泛起:“是凌大哥混蛋,心儿,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定杀了那个狗屁不通的凉州侯,不教他让你这么难过。”

这些话说出来,仿佛已经结痂的疤被血淋淋地撕开,疼也罢,痛也罢,却是一阵释然般的痛快淋漓。

“利用也罢,敷衍也好,我就在这儿,你尽管来,可是心儿。”他将她从怀中拉出,紧紧盯着她的眼:“我不是什么好人,手段也并非光明磊落,可是你有太多在意和顾及的人事,所以……”他叹着气轻轻吻上她的眼睫,温存万千:“别想着离开了,你心里过不去,我就任你千倍百倍要回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可是……”别存念离开,我不愿你会怕我。

屋里的动静好一会儿才消停,刘承才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就听屋里头传热水和大夫。他脚下一软,只觉里头那位姑娘真是个祖宗,每回都能把她家王爷折腾的三魂不见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