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六十七章 两清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3603

霍钊立在马车旁,望着灯火通明的辰王府,许久未语。

车夫和小厮在一旁侯了许久,终于挨不住劝道:“侯爷,夜深风凉,奴才侍候您回府吧。”

他抬抬手,深深叹了一口气。今日在“醉月留香”中他就觉得不对劲,不过那时他也只以为她是避讳祁峰,如今看来,原来都是女儿心思作怪。

她对自己扯得那个谎丝毫也不过心。在秦府上下眼中,她如今应该是在县主府做客,与荣乐联床夜话的,他们又如何会知晓她到了“醉月留香”,还派人来接她回去?

他知晓她的性子,有时大大咧咧,有时心细如尘,对着自己,她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怕在她心里,自己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是一个陪着她一起经过容府岁月的玩伴罢了。

他的确很想入辰王府带她出来。可之后呢?她既走了,就不会轻易改了主意,何况她对那人的态度……才真正像个娇软可爱的女儿家。他此时去了,只会失尽先机,连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都刹那湮灭。

“回吧。”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发哑,就像昔年初闻容家分崩离析的那一瞬。他彼时无法救她助她,如今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带她离开。

府上的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山羊胡。慕宁立在一旁,见到他胸口上那一道尚未好全的伤,心里便忍不住一揪。适才他穿着深色袍子,她也一时忘了他还身有重伤。

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她此时只觉浑身无力,那点苟延残喘的气也无处可发。

寝房里刘承正指挥着一众侍从收拾地上的裂瓷碎玉,适才刘承带人进来时脸上那种如丧考妣的神情莫名让她有些心虚。这些东西件件价值连城,说她暴殄天物都是客气的。

凌昀年少征战,受伤不过家常便饭。慕宁见他衣衫半褪,也顾不得害羞,只是紧紧蹙着眉,看着他精壮胸膛上那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痕。刀枪无眼,没有人能凭空夺了军功,那些战神的虚名,都不过是用性命换来的。

她只是觉得心酸。人生于世,大约无人能够独善其身。他肩上所负,胸中所藏,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一个为所欲为,全无顾忌之人。

她有她的无奈,他也有他的牵绊,只是容家满门,就让她日日殚精竭虑,他担负的却是整个凉州,整个凉州侯府,或许,还有天下。

处理了心口伤处,大夫迟疑着看了一眼慕宁,才出言请示道:“王爷,您腿上的割伤……”

凌昀也含笑向她看过来:“是要在这儿,还是先去稍间等着?”

他腿上的伤是拜她所赐,他若不护着,这会儿那道深入皮肉的瓷片就是嵌在她的腿上了。

她忽然有些恼,气他不顾自己的身子,日日跟着她折腾,又气自己的心思百转千回,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心软。

“严不严重?”她不理会他,只走近几步俯身仔细打量了一番。

“若是比起王爷心口上的伤,这一道就不算重了。”大夫叹了口气,看着嵌在皮肉里的碎瓷就觉得头疼不已。这种伤口最难处理,只怕一时不慎留了什么,以至伤处恶化。

慕宁蹲下·身来,拿剪刀剪开了他伤处的衣料。适才碎瓷满地,他又用腿紧紧盖住了那些碎片,是以这会儿,他小腿上靠近膝盖的地方满是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最重的一道只怕要入肉三寸了。

她抿了抿唇,侧身坐在榻旁,让侍从将灯点的更亮些,方拿了夹子一点一点拣着他皮肉中的碎瓷。

他常年弓马,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她伸手触上去,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又热又·硬的石头,偏又不显粗粝,反有种不同于女子的养尊处优的平滑。他这个人,行军时可日夜兼程,可风餐露宿,大漠雪山,跋涉奔袭全不在话下,可一旦脱了那身战袍,他也与寻常的王孙公子一般,对花论剑,酌酒行诗。他可马上斩枭首,亦可持扇足风流。

凌昀放松了身子半倚在引枕上,抬手摒退了大夫和侍从。

灯莹如月,自她身后映来,仿佛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光,他的眼神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定了片刻,想到“醉月留香”中霍钊称她为内眷的那一幕。纵然知道那是权宜之计,却也让他心中不虞。只要放在心上,无论男女,都是斤斤计较的。

为了看清伤口,她把脸凑得更近了些,呼吸间气息软软拂在他的肌肤上,让他心中生了几分燥意。

“你今后别瞎折腾了,要是再有什么,我可赔不起你的命。”慕宁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碎瓷都拣干净了,方用干净的棉巾沾了水,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伤处。

“你乖一些,我也就长命百岁了。”

纤白素手按在他的小腿上,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纤细柔嫩。他扯了扯领口,从旁边小几上拿下一盏凉茶灌了几口。

慕宁将棉帕放在一旁,伸手把茶盏从他手里夺过来,“你还受着伤就丝毫也不忌口,这东西还凉着呢。”

她说着转身就走,却被他箍着腰抱到了身上。茶盏四裂,那些茶水都溅在了她的裙角上。

刘承候在门外,听见声响就立即蹿了进来。

慕宁一声惊呼,偏头躲在他的颈窝,抵着他的肩膀一阵头晕。

“出去!”凌昀慢慢拍着她的脊背,眉眼温柔,声线冷冽。

刘承一点磕儿都没打地滚了出去,顺道儿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凌昀的手一下下在她肩背上顺着,慢慢地停在她的腰间。他张开五指覆在她的腰上,只觉手下纤细,不盈一握,

慕宁记着他心口有伤,便尽量支着身子,两手不停地推拒着他,恶声恶气道:“你松开我,你就是个疯子。”

一声低笑自他喉间溢出,沉沉哑哑,熏得她耳垂薄红。他一下下捏着她的耳朵,看着她耳后那一抹小小的朱砂记,忽觉心头火热,忍不住贴上去细细尝了下。在“醉月留香”里,他看到她耳后的这一抹红时,心里就生了一股冰冷怒意,此时怜爱怒气交织,让他忽地生了些肆虐心思,便用力含着她的小耳朵,呼吸沉沉洒在她的颈窝。

慕宁浑身一颤,声音也有些抖,挣扎的更用力了些。她摇头摆尾,香软的身子因为挣动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却不知碰到了何处,惹来他一声喑哑低哼。

慕宁一僵,以为触到了他的伤口,动作便也放缓,只带着哭腔道:“你别这样,我害怕。”

凌昀暗暗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反身将她抵在榻上,两人四目相对,慕宁只能瞧见他眸中沉沉如墨,仿佛要把她吸进他的心里去。

“怕什么呢?”他一面轻叹一面含住她颊侧的梨涡儿轻轻舔·吮,呼吸也陡然沉了几分。

她只觉面上一片烧红,心尖儿也跟着发颤,半边身子都在泛着麻意,让她禁不住微微发抖。

身·下的小姑娘甜蜜软糯,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人连皮带骨地吞了,他闭了闭眼,克制着在她嘴角亲了下,便翻身躺在她的身侧,抬手捂着她的眼把人揽进了怀里。

慕宁还细喘着平复心跳,这会儿陡然清醒便要伸手推他,却听他在耳边低低道:“别再动了,乖乖听话。”

他呼吸灼热,烫的她立时不敢稍动。好半晌,凌昀垂眸往下看了看,方苦笑着深呼出一口气,将遮着她双眼的手拿了开来。

慕宁顺势起身,皱着脸瞪了他半晌,却见他捂着心口微微蹙眉。

“活该。”她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教你再做登徒子。”

“登徒子?”他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噙着一抹疏懒的笑深深望着她:“对你,我今日再正人君子不过了。”

待寝房中收拾完,刘承便在外头低声禀了,而后带着人都退了下去。慕宁与凌昀分坐屋中两角,遥遥对峙,只要他稍一动脚,她便立即起身做出一副防备的架势来。

凌昀索性动也不动地倚在榻上定定望着她,视线在她周身一遍遍逡巡,最后迫着她的眼,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慕宁不由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惹来他低笑出声。她莫名恼火,觉得自己也太过窝囊,若是他再无理,大不了就打回去,谁让他自己要做登徒子。

“凌大哥,就算你位高权重,武功高强,可也要讲讲道理。”慕宁觉得自己总算捋清了心绪,打算平心静气和他谈一谈。今日这样的事,今后她都不想再有,再纠缠下去,她就真的无法脱身了。

“好,那在下就听听慕姑娘讲的道理。”他居然端了一盏温水,全然一副看说书的姿态。

慕宁抿抿唇,使劲压住心里的火气,扭出一个笑来:“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我与凌大哥共同在意的就是那方容家锦盒,那既然关乎天下国运,就决然非同儿戏,若是你我都心有旁骛,整日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缠,定是会耽搁大事的。”她十分认真地端着一脸的忧国忧民道:“凡事求同存异,咱们不若暂先解决……”

“这是敷衍,还是利用?”他饶有兴致地发问,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便忍俊不禁:“待容家之事尘埃落定,在下是不是马上就人财两空了?”

他这话一下子把她的心思都揭了出来。慕宁从前也曾与人谈判,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直接把话问到人脸上的。她讪笑了下,暗骂自己蠢,适才怒极攻心,她居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想想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大哥说笑了,我那些不过是气话,就像醉后胡言乱语,岂可当真?”

“岂不闻酒后吐真言?”

慕宁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就一阵气结:“那你想怎么样,不行就一拍两散,要人没有,要命一条。”她索性耍起了光棍,破罐破摔瞪着他。

凌昀慢慢点了点头,“一拍两散,就是两清的意思?”

慕宁抬着下巴,撑着一脸无所畏惧的骄矜轻点了点头。

凌昀“嗯”了一声,斜倚榻上,一腿微曲,食指在膝上轻轻敲了几下,忽地扬声唤了刘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