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七十六章 念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3054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甜糯的歌声,清音悦耳,仿佛潺潺溪水淌入心间,暂将他心头热意稍稍平抚。

慕宁一面为他行针,一面轻轻哼着小调儿,吴侬软语,婉婉清扬,似是江南灵秀尽蕴于此,轻缓如风,柔软如云,坚处若山,清时若水。一曲既罢,仿佛尚有余韵在唇齿之间缠绵。

“好听吗?”她见他似乎已经不再冒汗,心中亦是一松:“从前我生病难受时,叶姐姐就每日给我唱曲儿,哄我睡觉……”她说着心中一黯,强笑道:“你有没有想听的曲子,我唱给你听。”

她虽然语中带笑,他却能听出那话音里的失落,家破人亡,并非是几句节哀顺变就可化解的,那种痛苦和绝望,他再明白不过。

身体的热意尚未消退,他的心里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炙热冰寒交替,让他顿生出满心无力的疼怒。

“我的心儿被容子旭照顾得很好。”他沉沉望向她,眼底的情意炙热深切。慕宁微微低了头,假意去检查他身上银针的位置,缓声道:“大哥待我如父如兄,此恩此德,此情此意,我万死也难还报其一,可他直到死前,还在为我考虑。”

她心头一阵酸涩痛楚,悲意似是再也掩藏不住:“当日他要我往归雁山祭祖前,我还任性地惹了他生气,直到上路还在同他使性子,闹脾气。若是我早知道那就是永诀,我绝不会那么不懂事的。大哥为我安排好了后路,为我的一线生机费尽心力,可我竟丝毫不能体谅,没有同他好好道别……”喉头像是哽着一块大石,这些事自从容家上下皆丧后便成了她的心结,她不能同任何人说,这些软弱,颓丧,悲戚,她皆不能现于人前。

凌昀看着她趴伏在床边,单薄的双肩轻轻地发颤,那一段生死诀别,就这样沉甸甸地埋在她的心里,直到成为一个永难结痂的伤口,一点点侵蚀着她心中的快乐。这一次再见,他再也没能从她眼底看到从前那般纯粹的明媚欢喜,种种阴霾沉重已将她的不谙世事消磨无几。

他紧紧皱着眉,眼底浮起一层戾然涩意,半晌,他忽地将身上银针尽数取下,放置一旁,而后抬手将哭得两眼通红的小丫头抱到身边搂进怀里

“他不会怪你,他直到赴死之前还惟愿你远离纷争困苦,不论你做了什么,都是他珍之重之的小妹,他一定希望你放下,希望你快乐。”他紧紧抱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哑微涩,像是将心放在石头上一下下地磨。后悔是一把足以将人寸寸凌迟的钢刀,他甚至能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

“他……大哥当时说要带我一起去灯会的,他说……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她哭得几要喘不过气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眼睛也肿的像桃。可他丝毫也不嫌弃,直接伸了手为她抹泪擦拭,心疼地在她发顶一下下轻吻:“都过去了,心儿,都过去了。”

“可我……我执意要早走,是我……的错,我错了,凌大哥,我错了……”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我想他们,我想……大哥,我想姐姐,我想回家……可我已经没有家了……他们都死了,大哥死了,他没同我说一声……他们连尸骨都没有……我疼,凌大哥,我好疼……”她蜷成一团,紧紧环抱着自己,身子抑不住地发抖。

凌昀眼底一片猩红,眼角也禁不住涌出了湿意。他抱住她,一下下顺着她的肩背,他也疼,疼得他心口一片麻木,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揉着,万般痛楚都无处宣泄。

千刀万剐是个什么滋味,他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一二了。

“心儿,那都不是你的错。”他强硬地伸手掰开她的嘴唇,看着那一抹花瓣似的柔软被她咬的血肉模糊,眼底一片涩疼:“别伤害自己。”他把手指送到她的唇齿之间,另一手一下下顺着她的发:“疼就咬吧,等哭过这一场,就把它放下。”

她像是稚鸟归巢,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臂弯,将这一腔滞闷已久的痛苦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

刘承和喜福双福都在门外侍候,听到这些动静儿便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而后将周遭的人都赶得远了些。

双福却是听出了一二门道,这样响动儿不是男女之事的声儿,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满面通红的喜福和松了一口气的刘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凌昀只顾着拍哄心疼,哪里还记得身有药香之事,纵然身体仍有冲动,他却不至于在这样的时候再生出其他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的哭音儿渐渐湮落,他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带着花猫儿一样的小脸儿沉沉入睡。

又躺了一会儿,他捂住她的耳朵,唤了双福进来侍候。

双福很快打了热水入内,凌昀挥手摒退了她,自己拿过帕子沾了水一下下为她擦拭着满面泪痕。

待床上的小姑娘重新恢复了一张芙蓉素面,他方撑臂支在她身子两侧,深深地望着她。

她睡得无知无觉,偶尔轻哼两声,薄薄的眼皮泛着一层殷红,可怜又可爱。他长叹一声,俯下·身去在她脸侧轻吻,而后为她盖了被子,落账而去。

刘承正靠在壁上半睡不醒地打迷糊,忽然听到双福行礼问安的声音。他一瞬惊醒,抬手扶了摇摇欲坠的帽子,几步上前打了个千儿。

凌昀并未理会,径直往书房而去。

天朗日清,等慕宁揉着发痛的额头从床上迷迷糊糊坐起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她抹了把脸,这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心里一阵发窘,又有些郁结散开的痛快淋漓。纵然伤口还在,可她能够说出来,便不用再瞧着它一日日溃·烂,直到腐蚀己心。

她方穿了鞋慢慢踱至桌旁,便见凌昀手里端着个白釉小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先把这燕窝粥喝了,过一阵子风大夫就来给你诊脉,昨晚你哭的太厉害,只怕今日又要难受。”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摸上她的小腹。慕宁一阵脸红,紧着几步避开,期期艾艾道:“你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凌昀轻笑了下,缓步而来把小盏凑到她的嘴边:“头疼不疼?”

她一面喝一面点头,又推开他的手,跑到妆镜前去瞧自己的眼。果然肿的像核桃。

她一面捂住眼一面冲他摆手道:“你出去,不许看我。”

凌昀两口把她剩下的东西喝了个干净,随手将小盏放置一旁,“这粥甜不甜?”

慕宁一心只想先打法他走,闻言连连点头,“挺好喝的。”其实她根本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凌昀静静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忍不住从手指缝儿瞪他:“我要更衣洗漱了,你快出去。”

“真的甜?”

慕宁莫名其妙“嗯”了一声,刚要发急,就被他几步上前揽住肩背压进怀里,她刚要反抗,便被他将两手嵌在身后紧紧箍住。

“你做什么?”她闭着眼躲他,心里一慌,尚未再说出什么,就被他一口含住了唇瓣。

她顿时一阵头晕。此前她从未同谁如此亲近过,即使是他,二人也不过是拥抱更多,如今这样的亲昵,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他先时极为温柔地舔·舐着她的唇,温存的模样直要将她的心也一并化成水。可后来,不知是她哪一个动作惹到了他,他的力道忽然凶狠了起来,像是要把她的唇舌一并吞吃入腹,铁样健硕的臂膀将她更深地压入他的怀中。

慕宁从没被谁这样亲吻过,可她竟从这般狂乱的吻中体会到了一种不安和惶恐。她忽然一阵心疼心软,这个男人,本不该这样伏低做小,万般求全的。

她开始试着回应他,生涩却真挚,只一下,就将他心头的燥热尽数点燃。

催情香的药性早已过去,可他的·欲·念却未得稍减,他已极力克制,仍是不小心吓着了她。

“果真是甜的。”他隐忍着从她口中退出,慢慢地舔·舐着她嘴角的湿意。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心底叫嚣着的念头。

约摸是他的眼神太过露骨,慕宁趋利避害的本能立即觉醒,马上捂着肚子呼痛。他果然不再迫她,敛了适才的凶狠压迫,慕宁觉得这会儿的凌大哥才让她觉得安全。

凌昀何尝不知她在弄鬼儿,可一见到她眼底得逞般的欢快笑意,他的心就软成一团,罢了,总不能急于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