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勾唇一笑,端的是爽朗洒脱,极尽风流:“有些时候寻根问底并不是好事,姑娘为何就不能信了我的话,认为我是心属于你呢?”
慕宁嗤笑了一声,往后一倚,慢慢晃着手中茶盏:“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心已经死了。”
郑鸿笑意微敛,半晌,覆额道:“好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妻子?她……不在人世了?”
郑鸿并未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眼神极深极远,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人。
“我对姑娘并无恶意,对容家更无相害之心。”他说罢起身,踱至门边望着门外渐渐褪去的昏黄,缓声道:“这么快,天就要黑了。”
“你和你的夫人与容家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
“这次再见,你为何三番两次跟踪试探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姑娘究竟并非是容将军的亲妹,如今容家分崩离析,只有你一人全身而退,回到皇城,恢复身份,若是局外人看来,会如何认为姑娘呢?”
慕宁手上顿松,茶盏倾倒,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慕宁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的意思,姑娘当比我有更深的体会。”郑鸿回转身来,缓缓而笑:“姑娘一直在寻找有可能陷害容家,构陷容将军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把容家推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反倒是你从未想到过的自己人?”
“不可能!你凭什么这样说!”慕宁声色俱厉,心中却已为他的话所动摇。她明白他说的自己人不是指“梅字探”或是其他暗探护卫,而是她身边的亲信,甚至是亲人。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每每稍稍动了这样的心思,她就立即转而去想其他的可能,这种可怕的念头一直被她死死抑着,她不愿相信,更不愿深想。可如今这些念头被赤·裸·裸·地揭出来,她却控制不住地生出无数揣度猜疑。容家暗室的机括是她后来仔细改造过的,就她所知,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若是无人引路,就算整个容家都陷于大火,那暗室中物也不会现于人前。可是如今,容家锦盒就在父亲手中,除了内鬼引路,就只能是有更加厉害的机关师找出了容府暗室,拿到了锦盒。可若是如此,那锦盒上的机关早已应该被打开大半,又岂会是如今这般完好如初的模样?
“姑娘这般反应,就是说你心里也有所猜疑,有些时候,真相也许就是丑陋残忍的,姑娘愿意自欺欺人,我也没有办法。”郑鸿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凉凉道:“在姑娘认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我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底牌掀出来,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娘又会被哪个‘自己人’坑上一把,到时,我岂不是有冤无处诉?殊途同归,也要有命同途才好。”
慕宁的心被他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言论搅得乱七八糟,她想到自己所知的五个人,如今确确实实尚在人世的只有她和庄栋,而姐姐,老管家都是生死未知,兄长更是被扬灰挫骨。可是他们五个人中绝不可能有内贼的,绝不可能。
心口一阵阵地发凉,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藏于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姑娘想到了谁?”郑鸿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后,慢慢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姿态极尽温存缠绵,连笑意都是让人面红耳赤的魅惑温柔。
可慕宁却觉得自己肩头覆上了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露出了满口尖利獠牙,随时要咬破她的喉咙。
她死死握紧了双手,阖眸片刻,忽地露出个苍白的讽笑:“郑公子果然是拿捏人心的好手。”她扶住桌沿,避开他的碰触起身,缓步踱至另一侧,而后回转身来:“你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只是你看到了我的迟疑,才这般步步紧逼,你想知道什么呢?”她偏了偏脑袋,眸中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让我猜猜看,从我们在秦府重新遇见,郑公子就对我猜疑忌惮有加,几番试探,不过是想知道我是否是容家陷落的罪魁祸首。而后,郑公子对端王赠予我的物品颇为上心,甚至不惜与挽月周旋,以情相诱。这之后,你对我大献殷勤,几番假作深情,不吝人力物力,数次跟踪查探。直到挽月之事被我发现,你才多了几分坦诚,也未再处处猜忌。”她说罢慢慢把玩着一绺青丝,敛眉道:“你为何对端王之事如此看重,又是什么让你对我猜疑尽消,你,容家,端王府有什么联系?你为何一开口便说我兄长是冤枉的,又为何几次三番暗示我容家有内鬼通敌?你的夫人是什么人,堂堂郑公子娶亲,为何竟无人知晓?你们又怎会出现在陈军军营之中?”
她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疑惑尽皆说出,也让郑鸿拊掌大笑:“好好好,果真是心思剔透,一针见血。”
慕宁嗤笑了一声,施施然落座:“那我的这些问题,你如今可以回答哪一个?”
郑鸿慢慢止了笑,食指点于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如此头脑灵活,还需要我一一作答吗?”
“人心难测,尤其是郑公子的心,反复无常,恩仇难料,我就算生出十个八个心窍来,只怕也猜不到你的心意,也罢,既然郑公子无意与我坦诚相谈,那今后你我也不必再有交集,我希望郑公子勿要再掺和我的事,否则……”
“否则什么?”郑鸿低低笑着,双手撑于桌面俯身凑近她道:“姑娘要杀了我吗?”
慕宁抬眸,冷冷迎着他的眼,勾唇道:“你可以试试看。”
郑鸿收了吊儿郎当的暧昧之色,直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巧玉牌:“我在宫里头也有些人手,虽然是无关紧要之人,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细微的人事,其实有时越是重要。”他将玉牌放到慕宁眼前:“这也算是在下的示好,来日方长,等姑娘查出些眉目了,也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到了那时,就是咱们联手对敌,同归同往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