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引路小厮身后往前院书房时,慕宁仍在心中回想适才姜竹玥的一言一行。
姜竹玥的身子亏损得厉害,内里仍是寒意颇重。若她是真正的姜竹玥,那完全没有理由掺和到自己的事情当中,若她并非是姜竹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她与姜竹玥样貌相仿,在姜竹玥远嫁途中取而代之。其二,便是她使用了易容之术,联系疏雪曾经所言,这易容之术若非自小修炼,定会损伤身体,让人身带寒毒,难以拔除。照眼下的情况看,她更倾向于这个姜竹玥是用了易容之术,取原本的姜姨娘而代之,若是如此,那她的目的便更深了。当日大房做法驱邪,曾深夜大火,引府中纷乱,而后便有人夜袭前院书房,这么看来,闹鬼,请师,做法,驱邪,种种折腾到了最后不外乎有两个目的,其一就是将秦逸的把柄送到她手中,其二就是趁乱往前院书房取物。如此一箭双雕之事,想来也令人脊背发凉。照此推断,她早已知道自己的孩子难以保住,是以一不做二不休,借温琅之疯,用落胎一事打击甄氏,谋得大伯的怜惜愧疚和宠爱。
如今甄氏已是强弩之末,大伯若非顾及她的身份,早已将大房事务悉数交于姜竹玥手中。而如今府中能够管理中馈之人,在甄氏之后,便只有姜竹玥了。她想做什么呢?控制秦府,拿到容家锦盒?她受谁指使,最终的目的为何,她究竟知道多少?
慕宁绞尽脑汁也未想起曾经在何处见过姜竹玥,可看着姜氏的眼睛,她又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某一时刻,她曾见过那样的眼神,怨刺,讥讽,还有……恨意。
适才姜氏与她说话,字字句句都似别有深意,却又处处忌惮着什么。她们两人于对方身份都有所猜疑和了解,可她们却都不能直接掀出对方的底牌。彼此都有所顾忌,才能堪堪维系这面上的平和。
慕宁提步踏入书房中时,秦绍正在同何非对着桌上的赏赐单子。大大小小的托盘御盒摆满了桌椅书案,目之所及,皆是内造珍品,绫罗绸缎。
她先行了一礼,而后踱至秦绍身畔,抬手接过他递来的烫金帖子。
“这都是你姑姑赐下的,多半都是赠予你的。”
慕宁微讶,低头细看片刻,忍不住咋舌道:“无功不受禄,姑姑这赏赐也太厚了。”
“无妨,既然是你姑姑赐予你的,你就都收着便是。”秦绍说罢摆了摆手,何非便对二人拱手一礼,转身退下。
“你也并非是无功受禄,这几日你姑姑身子不适,宫里头又乌烟瘴气,为父想着,不若就借着这个谢恩的机会入宫在你姑姑身边侍奉一段日子,也好瞧瞧宫里头都是什么样儿的,今后去了,也不至两眼一抹黑。”
慕宁垂下眼眸,盖住眼底的自嘲和讥讽。看啊,这就是她的父亲,无时不刻不想着将她当做青云梯,来教他扶摇直上九万里。
秦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慕宁的神情,在见到眼前的小女儿面上隐隐的不快和压抑,还有无可奈何的妥协之后,他才稍稍放了些心。喜怒皆形于色,才不致脱离掌控。
“你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为父就带你入宫去,你带些素日里必不可少之物即可,身边的人是一个都不能带进去的。”
慕宁垂着头,闷闷道了声是,而后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书房。
秦绍本还有许多话未及交代,可见到她这般神色恍惚,难过无奈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些冷心冷情的话。也罢,进了宫后,她就能瞧见什么叫做一人之下的富贵日子,这个女儿在外数年,总是受了不少的苦,宫里头的生活,至少是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待今后……她更是富贵无极,备受尊崇。这些,也算是他这个父亲给她的补偿罢。
待出了前院,慕宁身上那种寥落伤感之意便尽数褪去。她低头慢慢踢着一块小石子,面色无喜无悲,眼里也尽是冷漠。
茯苓跟在一旁,看她这般也不好多言。待过了月亮门,慕宁若无其事地折了一支花道:“你去同王爷通禀一声,就说我明日就要入宫了,让他不必着急,宫中好歹还有姑姑护持,暂时不会有事,我也会等他的信儿,不会贸然行动。”
茯苓一怔,眉头紧紧拧起:“姑娘,入宫是不能带人的,我们不在你身边,万一……”茯苓心中想的都是皇宫之中的鬼蜮手段,生怕慕宁一个不慎着了道儿,到时……
“你放心,还有我表哥,我入宫之前会去同他打个招呼,他不是个心中藏奸的人,多少会护着我。”她说罢一笑:“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瓷做的?你放心吧,等闲也是算计不到我的,大不了就打回去,不会有什么乱子。”她心中对入宫一事并无惧意,只是有一种万事无法掌握的渺渺之感。日子总是要过的,路也是要走的,媛妃之事已迫在眉睫,如今这个入宫的契机,同样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回了悠然居,慕宁便带着两个丫头收拾入宫携带之物。茯苓飞花都怏怏地,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慕宁摇头失笑,一个脑袋上敲了个栗子:“入宫的是我,倒先把你们两个丫头吓着了,放心吧,越是高位越是要脸面,否则都已经泼妇骂街,大打出手了,如何还需要算计谋划,暗中害人呢?历了这许多事,我心里总是有数的,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罢。”她说罢肃色道:“你们在府里也不可掉以轻心,看住了蓦然居和秦逸,一有不对就赶紧随机应变,若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你们要先保护好自己的身家性命,万不可犯险。”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慕宁叹了口气,兀自转身点着衣物,也不再多言。
傍晚时候,慕宁于悠然居的明堂里与郑鸿相对品茶。默了好一阵子,慕宁道:“你究竟心存何意,不若咱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也省的猜疑猜忌,浪费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