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一头青丝垂于腰际,只堪堪来得及用一支玉钗松松绾了,便见秦蔓带着一众婆子丫头进了宜心堂内室之中。
冯氏半阖着眼倚在榻上,听到了动静儿也并未睁眼,只是一面捶着腿一面道:“这是哪方的神佛,我老婆子的屋子还装得下你吗?”
秦蔓虽然跋扈,对祖母却还有几分敬畏之心。她在屏风外止了步,好歹是将带来的人都留在了门外,自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福身一礼道:“孙女寻妹妹有话说,惊扰了祖母,是孙女的罪过。”
冯氏“嗯”了一声,便继续假寐,不再言语。
秦蔓脸上乍青乍白,硬是扯出个扭曲的笑来看向慕宁:“妹妹可否与我一道去向父亲请安?”
慕宁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半晌,嗤笑着点了点头:“秦妃娘娘请外间等,就算要同父亲表孝心,也不必投胎似的赶着吧。”
秦蔓握了握垂于身侧的双手,最终忍下,转身走了出去。
慕宁同冯氏请安之后便往外间来束发更衣,一番收拾,又慢慢用了早饭,才一面整着衣带上的配饰,一面缓步踱了出来。
外间已是天光大亮,秦蔓支额靠在堂上高几旁,面色似是有几分疲惫。
“秦妃娘娘安,我已收拾妥当,不知能否往父亲处去了?”
秦蔓睁开眼,冷笑道:“妹妹原来还知尊卑进退,我还以为妹妹要将我晾在这里一日才算呢。”
慕宁侧首,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哼笑一声,转身当先踏出了宜心堂。她虽不知秦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她一大早地堵上门来,又极有耐心地侯了半晌,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请安之事。
早已有人往前院知会了秦绍,慕宁跟在秦蔓身后进了书房时,秦绍已捧着茶在榻上静等多时了。
“爹爹。”秦蔓一见秦绍,眼圈儿便迅速红了起来,她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福身道:“给爹爹请安。”
慕宁只觉胳膊上起了一层的起皮疙瘩,便敛眉看了秦蔓一眼,眼中的嫌弃神色丝毫未加遮掩。
秦绍只当看不到两个女儿的眉眼官司,叫了起后直接道:“身为东宫侧妃,你应当有自个儿的尊重,这么成天地往娘家跑是哪家的规矩,就算皇上皇后不斥责,我们家也是承担不起的。”
“爹爹……”秦蔓眼含热泪,忽地扯住慕宁跪了下来:“今日女儿是和妹妹一道来求爹爹将娘亲接回府来的。”
慕宁一个不妨被她扯得跪了下来,膝盖磕得还有些疼,听了这话,连掩饰都不屑,只半讥半讽地哼了一声,重重甩开秦蔓的手站起身来。
秦蔓未料到慕宁如此不给面子,适才还楚楚可怜的神情立即阴沉了下来:“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们总归是一家人,总不好……”
“一家人?”慕宁嘲讽着看向秦蔓的眼:“是一家仇人罢,难道姐姐觉得我如此心胸宽广,在差点被人害死之后还能心无芥蒂,以德报怨?”
“你!”秦蔓差点跳起来去撕她的嘴,最终却生生忍住。她转头看向秦绍,俯下身去将脸埋入了双手之中,双肩也剧烈地颤着:“爹爹,娘亲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当年的事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您只看这次回来,这死丫头面儿上装的那么像,可实际上呢,这次的事儿说不定就是她做下的!她想着报复娘,报复咱们家呢,她今天能把娘害成这副模样,明天也能把咱们秦家害的不得翻身,爹爹,咱们才是一家人,您别被她骗了,别不要我们啊!”
这番话虽然极不识大体,可这样毫无心机的话才最容易触动人心。至少此时,秦绍看向自己的眼,便已经带了些探寻的猜忌。
慕宁静静看着趴伏在地的秦蔓,只是凉凉一笑:“姐姐一大早地来,莫不是就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她转身坐于一旁,食指在小几上轻轻敲了几下:“母亲的罪过是圣上钦定的,姐姐今天这一番话,莫不是说圣上识人不明,认人不清,听信一面之词,污蔑了忠臣节妇?”
秦蔓的哭声蓦地顿了下,而后更加嚎啕了起来:“爹爹您听呀,她就是这么给我扣帽子的,这小蹄子没安好心,她诚心要败了咱们秦家啊!”
“给我闭嘴!”秦绍被吵得头痛,他种种拍了几下几案,沉声道:“哭哭啼啼,耍赖撒泼,就是你娘教给你的礼仪气度?若是再这样不识大体,你就给我滚回东宫,再也不要归府了!”
秦蔓被秦绍这一番话吓得立即抹干了眼泪,瑟瑟缩缩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她还欲说些什么,却在触到秦绍的眼神后把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你们都姓秦,不该为了这些小事就斗的不可开交,适才那些话也是你说得的吗?”秦绍看向秦蔓,眼里带了几分失望之色:“你虽是侧妃,却也是有品级的主子,怎的学了一身的下作伎俩。”
秦蔓还欲争辩,却被秦绍抬手阻了。他再回头看向慕宁,神色莫辨地叹了口气道:“你姐姐也是赤子心肠,并非有意,你……”
“父亲难道也觉得我是故意要置秦家于今日这般尴尬境地?”慕宁苦笑一声,失望地闭了闭眼:“父亲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从来没有。”
她面色疲惫,周身寥落意味甚浓,慕宁闭上双眼,心中却是一片澄明。秦蔓所言都不为错,今日一切的确是她故意所为,可若是阮氏没有不安好心,她又何从下手?自己不过是顺手推舟,却被说成了罪大恶极,真也是可悲可笑。她的确心机深沉,可那又如何呢,昔年她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得来的又是什么?但秦蔓有一点说错了,她并未打算报复秦家,因为那并不值得,报复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她也不想用自己的良知为秦家陪葬。可是,若有人不长眼地撞了上来,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不容人情了。
看着小女儿面上的失望之色,秦绍心里埋藏已久的那根弦蓦地被狠狠拨动,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另一张脸,那时候,她也是极为失望的吧。
“我虽然痛恨阮氏当年所为,可我也不会专意险秦家于不义之地,可那些事都是阮氏做下的,如今被翻出来,倒成了我这个受害者的过错吗?我知道自己不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不信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可阮氏的事,父亲和姐姐不能算到我的头上,那对我也太不公道了。”
秦蔓看过来的眼隐藏狠戾,慕宁直直迎了上去,那眼神却看得秦蔓脊背发凉。
“就这样罢,父亲若不信我,女儿也没有办法,既然姐姐已经寻到家中了,父亲若是愿意,你们自然可以一家团聚,女儿告退了。”
她说罢转身就走,似是已经心灰意冷,疲惫至极。
秦绍心里的猜疑暂得压下,他看了看秦蔓张牙舞爪的蛮横模样,终是软下了语气道:“为父并无他意,你回去收拾收拾,随为父入宫向你姑姑谢恩吧。”
秦蔓惊疑不定地看向秦绍,尖声道:“爹,您真的要放弃女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