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秦绍对秦蔓说了什么,居然让她敛了那无理取闹的蠢脾气,且眼含怜悯地看了自己数眼,而后心满意足地离了秦府。慕宁轻笑了一声,并不在意秦蔓的刻意挑衅。凌昀所言果然不错,纵然秦绍对秦蔓腹中之子有些在意,却也不足以让他为了那些不确定的变数而放弃就在手边的机会。
离府之时,慕宁为冯氏开了数个药方和食补的方子,嘱咐张妈妈好生照看,前路茫茫,不知何往,她只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茯苓和飞花同她一起坐在马车中闲话家常,宫门将至,茯苓方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慕宁道:“这里头是王爷昨晚为姑娘备下的,您入宫后慢慢地看,都是很有用的东西。”
慕宁接过,轻点了点头,慢慢将那包袱拢入怀中。
“姑娘入宫后万望珍重,无论何事,总没有己身安危来得重要,您切勿逞强,让自己有所损伤。”茯苓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飞花在一旁一面担忧,一面应和,两个人的神情仿佛她此时去的是什么虎穴狼窝一般。
慕宁答应了一路,只差拿纸笔写下保证了。马车停在宫门之外,秦绍也下了官轿。慕宁安抚着拍了拍两个丫头的肩,转身下了马车。
宫禁森严,步步规矩,谢恩之后,秦绍又叮嘱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目送她跟在宫人身后一径往内宫而去。
秦府的车轿缓缓驶回,静默了一路的何非终于开口道:“姑娘虽心思玲珑,可于宫中到底生疏,若是大姑娘……”
“蔓儿心思浅薄,若是然儿连她都对付不了,那也没必要在宫里头浪费时间了。”
何非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他明白大人的心思,无非是想借此时机看看二姑娘的手段,也是想瞧瞧,她对秦家到底是何心思。如果到时二姑娘狠辣决绝,丝毫不念姐妹之情,那么在二姑娘心里,秦家想来也没什么分量,大人也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扶持一个心存别念的女儿。而如果她不仅能应付得了秦蔓的种种为难,还能惦念着同姓之谊,分寸恰好,才真正是能够为秦家带来荣光之人。
宫墙高高,几乎要遮云掩日,行在宫道之上,慕宁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声阵阵,寂寥而空茫。她抬头望着头顶一片被框起来的蓝天白云,心中蓦地生了几许天地独存我的孤独彷徨。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见到幢幢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宫与宫之间的距离并不甚远,到了这儿,才堪堪感受到了几许凡尘烟火气息。
“姑娘到了。”那白白净净的内侍由始至终都是屏息垂首,并不敢抬头直视于她。慕宁看了看匾额上“涵兰殿”三个大字,也便颔首一礼,道了声谢。
里头早有嬷嬷快步迎了出来,见着慕宁,她先行了一礼道:“老奴见过姑娘,主子早就盼着了,您随奴婢来吧。”
那白净内侍得了赏银便快步沿着来时路离开,慕宁随同全嬷嬷一道,慢慢往主殿而去。
涵兰殿内规矩并不如何严苛,起码慕宁一路行来,感受到的都是平和安逸的氛围。绕过长廊,便见不远处立了一位宫装丽人,慕宁尚未发问,全嬷嬷便带了慕宁往那女子处行去。
“这位是珍贵人。”全嬷嬷先同珍贵人行了礼,方转头与慕宁引见。
这位珍贵人面容精致,行止纤弱,像是一朵脆弱的小白花儿于风中盈盈而立。慕宁立即福身一礼,那珍贵人却侧身避了半礼,笑盈盈地扶了她起身:“真是好个珠玉似的人,无怪娘娘整日嘴上心里放不下,我就宿在这偏殿里头,姑娘若是空了闷了,大可来寻我说说话儿。”
慕宁含笑应了,便随着全嬷嬷一径离开。
行了甚远,全嬷嬷方道:“这是今年新上来的主子,前儿不久搬来了涵兰殿,姑娘若是无事,与她说说话儿也无妨。”
慕宁摸不准全嬷嬷这话的意思,只是含糊答应了一声,抬头间,便见着里头坐了一位姿态慵懒的宫装美人。
这也是慕宁头一回正式拜见仪妃,往日她在秦家时,阮氏总是千防万避,不让她出门会客见人,而今入宫,慕宁才晓得张妈妈曾经说过的仪妃姑姑仪态万千是什么意思。
行过大礼,秦岑便叫了慕宁近前。她握住侄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通,方笑着点头道:“好齐整的模样儿,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秦岑的手纤细柔软,握着她时,竟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像娘亲那般的温暖平和。她抿唇笑了笑道:“这时候才来给姑姑请安,是侄女的不是。”
秦岑拉着她往内室行去,一面走一面道:“虽没见着,可也听了一耳朵你的事,你那表兄自见了你,整日里埋怨我没给他添个妹妹作伴,如今你来了,这涵兰殿日子也便得热闹些,闺女总是比小子要贴心得多,你可不知,姑姑为了你那混世魔王的表哥费了多少心力。”
慕宁随着仪妃坐在里间榻上,中间的炕几上放了些茶点果子,仪妃捡了几样留下,复又吩咐人沏些香露来给她甜甜嘴儿。
慕宁咬着面果子,听着秦岑闲话家常,几句下来,初时的那些生疏拘谨便尽皆抛开。她一面笑,一面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宫里的可都是人精子,这样春风化雨的姿态,当真是滴水不漏,破绽全无。她此时是当真看不出这位姑姑对她是个什么态度,若说亲近,她始终觉得牵强,若说疏离,那又是万万称不上的。
“就是不知,如今你祖母身子如何了。”绕了一圈儿,总归是说到了家里人事上。慕宁思量了一回,便将冯氏近日的境况拣着能说的说了,而后道:“侄女离家时已经留了方子,张妈妈素来得力,姑姑不必担忧。”
秦岑叹息着点了点头:“你是个孝顺孩子,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这几日在宫里,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有什么为难的尽可来寻,你父亲已经打了招呼,能帮的,姑姑都会一一帮你。”
慕宁不知秦绍是如何同秦岑交代的,今日初见,慕宁也不好与她说得过多,便含糊带过,又找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逗闷子。
说了一阵,笑了一阵,午时将至时,全嬷嬷便带了个面貌清秀的侍女来引着慕宁往住处去更衣洗漱。
“奴婢玉蔻,侍候姑娘。”进了屋后,那丫头先是对慕宁行了一礼,接着道:“姑娘宿在涵兰殿时,就由奴婢来服侍您,您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高兴的为难的,都可告诉奴婢,娘娘最是疼惜姑娘,姑娘在此,不必拘谨。”
虽说玉蔻是来侍候她的侍女,可“宰相门前七品官”,她仍旧端着些客套,未真的把这个丫头当做什么普通的奴婢来看。
慕宁换了一身鹅黄襦裙,又零星搭配了些葱绿配饰,玉蔻在一旁为她选钗带玉,心里也不免咋舌。
她在宫里浸·淫·多年,好颜色见得多了,可这一位生生让她看住了神。这一件鹅黄的本是很雅致朴素的式样,穿在她身上,却更是衬得人颜如春花,娇若芙蓉,其亭亭袅袅,灵动毓秀,又别是一般滋味。
慕宁重新洗过脸后,只在面上敷了薄薄一层香膏,玉蔻本想为她涂脂抹粉,比对过后,终究还是把脂粉都收了起来。从前便听人说真正的美人,不施脂粉,薄黛浅妆,便是羞花闭月,神如秋水。她今天也算是见识着了。
这里方整束毕,便闻一个小丫头在槅扇外道:“皇上来瞧主子了,全嬷嬷吩咐奴婢们侍候姑娘在屋里用膳。”
慕宁倒并未觉得不快,反而有些轻松。玉蔻却颇为喜出望外,皇上已多日不往娘娘屋里头来了,不管留不留宿,能来总是面子情,也省得下头那起子小人鬼鬼祟祟,拜高踩低。
这里刚摆了膳,却见全嬷嬷亲自来了屋里,对慕宁道:“皇上吩咐,让姑娘随着一道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