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涧自然是不知邢鲤庭背后的安排。
他的探子回报,长河军似乎并没有减员,尤其是骑兵,城外整齐排列,全副武装,与练阵时的数目相差无几。
鲁涧心中不安开始放大,他不解,一般情况下,要是想分派兵力支援其他地方,骑兵必然是首选;可若长河军并不打算快速拿下东山,为何今日就不出兵练阵、继续示威?
就在他忐忑之时,邢鲤庭从营墙上缓缓走出,与鲁涧喊话:“功国将军大驾光临,在下邢鲤庭,长河军之统领。不知功国将军来我长河营下,所谓何事啊?莫非今日要直取我长河大军?”
鲁涧顿时好生尴尬,连统领都还在,八成大军依旧在营,长河号称十二万大军,凛军现正处于无遮无挡的下风位,真要硬碰硬,凛军一点也讨不到好;可堂堂凛军风尘仆仆赶来,就此回退,岂不成了别人的笑话?这下打也不成,不打也不成,鲁涧绞尽脑汁,勉强找了个台阶下:“我听闻长河军日日沙场练阵,本想来一场点到即止、无伤大雅的切磋,可今日前去,却不见长河踪影,便前来看看……这是在练什么新鲜的阵法,只在军营前排布?”
邢鲤庭笑了:“有劳功国将军记挂,既然是没有敌意……在下出征前带了些家乡的茶叶,不知道功国将军可有兴趣,入来饮茶?”
两人假意推磨了好些来回,这边鲁涧想找理由挽回颜面,那边就传来快讯:“东山已没,不战而败。”
“什么?!”鲁涧震惊,什么互相恭维你来我往的言辞早已抛诸脑后,遥望着营墙上依旧笑脸相迎的邢鲤庭,向报讯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今早那长河军开始进军,压至城墙下,但没有发起进攻;东山营放箭抵御,但很快箭就停了,不久,打开城门从内打开,长河军直接入驻。”
昨日方来信说长河军多日来并无进攻,今日午时竟然就已经被收服……怕是长河派去了说客,让东山营投降归顺了。
鲁涧压下心中慌乱,思绪飞转:此时若调转军队赶去东山,或许能打个措手不及,将东山重新收入南海领地;但凛军退兵,长河必定有探子跟随,东山在东,凛军营在南,只要看出方向不对,长河军很可能会直接从后袭击,万一再加上东山部分,两面夹击,他凛军将陷入被动。
看来东山已不可再追,无谓念想;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稳住邢鲤庭,保住大军安然撤退。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是他鲁涧大意轻敌了。
眼看邢鲤庭并无攻势,鲁涧立即鸣金收兵,不再在此与邢鲤庭拉扯,也不敢意图往东一寸,急忙返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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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墙上的邢鲤庭有些失望,他还曾幻想鲁涧有所挣扎,正好给长河军一个舒展筋骨的理由。看着凛军匆匆离去,他问身旁的聂和笙:“先生,眼下正是凛军气势败落之时,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
“时机尚未到,虽是他自投罗网,但他的军营其实也不是离得很远,若当下就与他对碰,粮草器械很快就能到位,双方必定是一场苦战;功国将军在两军中都有些影响,我们的友军不一定来愿意前来帮忙,反倒是敌军的支援有可能来得更快;我长河军还未能承接这样持久的大战,防御工事……也还需要些时日。”
聂和笙认真的说着自己的见解,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了看统领的侧脸,顿时明白了统领的小心思,他微微一笑:“将军莫急一时,来日方长,除非南海自动退兵,否则,我能包保,你绝对有机会……如愿以偿。”
邢鲤庭点了点头,似乎是听了进去,继续远眺凛军的背影,不再说话。一层金黄正柔和地包裹在身上,更显得挺拔英伟。
聂和笙望着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有生之年,你有任何期盼,我都定必助你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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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鲤庭似是感受到注视,回头给聂和笙笑了笑。
这个聂和笙,是早期擂台比武期间,雍峥从围观的人群中找出来的。
当时的聂和笙,在擂台附近私设赌局,每次有比武,他会先把结果写在一张纸上,用碗盖住,用石头压碗,以示无法变更纸上内容,然后让围观者猜,赌他是否猜得对。
每一场,聂和笙都是准确无误的预测,但他身上似乎有种神奇的说服力,即便是实力悬殊、一眼便知结果的比试,他依然有办法让人往错误的一方下注。
雍峥发现后,与邢鲤庭汇报,此人怕是蛊惑人心的邪神再世。
这可惹起了邢鲤庭的兴趣,亲自去他的赌档,听着他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当邢鲤庭想亲自体验之时,聂和笙却不愿意了,他说:“在下才拙,正是因为自己并无武艺,光靠一张嘴,可赢不下擂台,只能靠其他办法引起注意;但既然一心想为统领分忧,必定由始至终也不能欺瞒,若与统领对赌,在下宁愿认输,也不愿说一句诳语。”
后来有一次喝了酒后,聂和笙说,他当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倘若这长河军的统领还不明忠义,那便作罢,既无缘分,他就回家耕田。
雍峥却取笑他,并不认为聂和笙有这么洒脱,对邢鲤庭说,若是那一次并没有得到关注,聂和笙一定会去设立擂台的下一地点继续他的表演,直至达到目的为止。
这话一说,直接拆了聂和笙的台,他当场涨红了脸,不断绕指让自己冷静,却并无反驳。
从此之后二人只要见面,便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聂和笙大概是最容易让雍峥首先开口说话的人了。
不过让邢鲤庭稍稍放心的是,二人在正事上并不会拗颈斗气,雍峥信服聂和笙的谋略,就如聂和笙信任雍峥的执行力一样,无需多言,便默契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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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东山这厢,听闻追风营即将离去,项辽赶来,送雍峥一行。
临走之时,他突然发问:“如果我当时不降,果真用了碱水,你……真的会杀了东山全营吗?”
雍峥一笑,靠近在他耳边轻声吐字:“你若如此对待我手足,我一定让你整个东山营血债血偿,全部挑断脚筋,关在同一地方,然后往你们身上慢慢地淋碱水,让你看着你的兄弟是如何挠心抓喉,生不如死……”
雍峥说的每一句话,像怨念深重的鬼魅在耳边吹风,项辽忍不住打了个冷震。他赶紧挥了挥手先行告退,仿佛眼前的是尊瘟神,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