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军,鲁凤华部。
一板一眼的日常训练中,阮小青有些走神。
对于雍峥的意外,不知道追风营会经历怎么样的动荡,他恐怕已被列为罪人,以后再也无脸面对曾经的队友。
当初他原以为洪德的激进、好战会更吸引陈溦兄弟,本着有缘千里来相见的侥幸,他加入了洪德军队,还打算混出名声之后,陈家兄弟能听闻他的所属,前来投靠,却不曾想过他们兄弟二人居然选择更为保守的南海方面。
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偶遇,他日在战场相见,阮小青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陈溦,阮小青侧头看向身边的他,一拳一脚一丝不苟,气力有过之而无不及,极为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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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青想起他们的初次碰面。
他们出生在一个叫南岸的城镇,旁边是一个内河的小码头,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街道错综,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也没有很亲密的邻里关系。
阮小青是家中幼子,自小便被哥哥姐姐们捏圆搓扁,随情绪波动而对他时好时坏的,造成了他看起来比较内向、怕事的性格。
这种孩子,自然被认为是好欺负的,有时候一身干净的衣服出去,回来的时候就灰头土脸的,家里人也没当一回事,孩子们都叫他“鹌鹑仔”,哥哥姐姐们还因此取笑他。
阮小青不太愿意出门,但是逢年过节的拜神、集会,总是要去的,不然就是对鬼神、逝者的大不敬。
有一年的鬼节,阮小青早早带起面具再出门,可那些孩子还是认出了他。不想在这过节期间被当众羞辱,他在人群中穿梭,拼命逃离,躲进了守望庙的神台之下。
惊魂未定之时,一张鬼脸忽然贴到脸前,把阮小青吓得几乎惊叫起来。那鬼脸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将他逼得无法动弹,另外一手在自己的嘴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阮小青总算是看清眼前是人,不是鬼,他惊恐的点了点头,那人才将他放开,几乎是用气声与他说话:“你也在玩捉迷藏吗?”
这个问题让阮小青好生苦涩,他哪里来的玩伴、哪里来的游戏,一旦被找到了,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还未等到他的回应,神台桌布忽然透出了一些黑影,那人又再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瞪大双眼,屏息凝神,专注地留意外面的动静。
阮小青这才看清,眼前这人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大,令人新奇的,他并非带着面具,而是直接在自己的脸上画了个午马的脸谱,夸张的颜色对比,让眼睛看起来特别的圆,鼻子特别的长,嘴的周围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轮廓。
见黑影离去,那人又转向阮小青,嘿嘿一笑:“我叫叉烧啊,你叫什么名字?”
“阮……呃,小青。”
“哈,碰上就是缘分拉!以后我们也是认识了,你平时跟谁一起玩的啊?”
“……没,没有。”
“哈?”那人侧了侧头,不太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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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桌布突然被掀起,名为“叉烧”的少年本能的缩到神台的另外一边。一张白胖的脸从桌底冒出,随即一把抓住躲闪不及的阮小青,开心的叫起来:“鹌鹑仔!你匿得去哪里?乖乖出来吧!”说着就往外拖,瘦小的阮小青没两下就被拉了出去。
几个比阮小青高出一头的孩子将他围在中间,推着攘着,他就像一个玩具,被颠来颠去,弱小又无助。
有人一把扯下他的面具,踩在脚下,叉着腰说:“为什么越叫你越走啊?是不是想造反了啊?别以为带着面具就认不出你了啊,就你那缩骨样,变成什么样都是一副寒酸!”
阮小青低头看着地上的面具,这是他自己画的丑牛,虽然目的是为了从家里就遮脸而出,但他也是仔仔细细的画了两日。如今被如此踩踏,如同触及了他一忍再忍的愤怒,他一把推开踩面具的人,弯腰就想将面具捡了起来。
可对方人多势众,反应过来之后一拥而上,阮小青很快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用尽力气抬头,却看到神台桌布之下,一张鬼脸正慢慢露出来观察,与阮小青对了个正眼,又马上缩了回去。
阮小青绝望地泄了气。
他居然寄望一个刚结识的少年和自己共同进退,想想也觉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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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一声响炮,在空荡的殿中久久不绝,就见那“叉烧”突然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狠狠地推开压在阮小青身上的人,拉起他就跑。那些熊孩子们先是被巨响吓了一跳,竟没有反应过来。
阮小青边跑,边打量这个孩子,此刻拉着他的手跑得飞快。他比自己还矮一截,难以置信刚刚竟然敢以一人之力,反抗了那个恶霸一般的小团体。
跑到一条小巷子里,“叉烧”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左右顾盼,确定没人跟过来,才推门而入。阮小青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叉烧”指着阮小青说:“你脸都花了,回去会不会吃‘藤条焖猪肉’啊?”
阮小青并不能理解他的说法,疑惑的看着他。
“一看就是没被家里收拾过,居然这都不知道,我是问你跟人打架了,回家会被教训吗?”手上还拾起一根树枝,作势抽了两下。
阮小青想了想,小声嘟哝:“应该不会,他们都没空管我,最多是笑我又被欺负了……”
“啊,真好啊,不会挨打,”少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阮小青,又说:“集会才刚开始,晚点还有大戏开锣,我想回去看,你去吗?”
阮小青抬头看向神采飞扬的少年,随后又别过脸,说到:“那些人也会去看的吧……万一碰到了……”
“你要不要也画个脸谱?”少年打断他的话,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你说那些妖魔鬼怪,怕面具还是怕牛头马面?鬼节上带面具,还不如自己就是牛头马面,你说对吧?”
阮小青顿了顿,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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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烧”马上转身入屋,很快就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摆了一桌,嘴上念念有词:“我已经是马面了,你画个牛头好不好?这样就是牛鬼蛇神也退让三分啦!更何况是几个幼稚的凡人……”
说着递给阮小青一面镜子,自己拿起笔刷,往阮小青脸上画了起来。
阮小青本是透过镜子观察脸上“进展”的,余光瞥见少年那副脸谱之下,时而抿嘴,时而松鼻,时而挑眉,如此鲜活而有趣。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窗洒进厅内,把少年的轮廓捆上一条金边,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保持头朝镜子的姿势,眼珠却是斜视偷看着这个少年,竟不觉时光的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