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可世事却是无常。处于前线,安稳日子自然不会太久。
这日接到指令,陈溦与阮小青所在的小分队要出动了。
阮小青所担心事情正无可避免地到来。
他在两个阵营都待过一段时日,凛军相对保守,而长河军相对更为开放,要说正面打起来,他不敢说哪一边更有胜率;但若只是派出少部分队伍,一旦碰上追风营,阮小青肯定会把赢面都押在追风营上。
眼下他还未准备好与以前的战友短兵相接,也不想陈溦有什么闪失。
阮小青站在队列中,心思转动,听着台上鲁凤华的动员:“……这支长河军,听闻才成立不到两年,将领都寂寂无闻、未曾有过战绩,可这一来前线,便使起心机,居然敢引我凛军前往,又缩头避战,着实不是大丈夫所为。功国将军说了,这次是轮到我们挑引事端,逼着让长河军出兵,大家不必束手束脚,若是能刺到长河的痛处,重重有赏!”
台下士兵们振臂高呼,士气大增。
虽说两军对峙,终有一战,但此刻他心有难言之隐,正在想方设法,先躲过这一次出击。
他偷偷瞄了眼身旁的陈溦,只见陈溦正斗志高昂地跟着大伙唱着战歌,对这难得的一次出击而擦拳抹掌、兴奋不已。
直接跟他说“我不想去、你也不要去”是不能的,为今之计,只有找着点缘由,最好能把陈溦也拖下水。
当下才说身体不适,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倘若军医检查出来没有病,落得临阵脱逃的骂名,不仅是自己以后没脸见人,多少也会有损陈溦在同僚中的名声。
那就只能是受伤了。
可马上就要出发,已经没有训练的机会,也没有人会跟他挑战、切磋的,只能自己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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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青学着其他人一样,假装出激昂的模样,大喊大叫口号,挑动起身边的一部分人的情绪。眼看势头已经有了,他便脱离队列,开始向前面的人挤去,看起来像是崇拜鲁凤华、想往前靠引起注意,身边的人也被带动起来,跟着他一齐突进。
趁着混乱,阮小青暗下里连蹬带踩的,就等着有人不顺爽,把他拦下来。
果不其然,一个其他分队的人感到自己被侵犯,顿时从鼎沸争先的激动中生出怒气,一把揪住阮小青的衣衫,上来就是一拳。
阮小青的左边颧骨顿时起了淤青,他将头摆正,冲着那人一笑。
陈溦好不容易挤到阮小青的身边,一把将他抱住往后拖,竭力阻止这场打斗。
附近的士兵也反应过来了,大家将二人分隔开来。
可阮小青就是打定主意要挑事的,他一扭转,挣开陈溦的禁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狠狠地还了一拳。
人家敢把阮小青拦下,自然也是个有脾气的,立马也挣脱了别人的阻拦,二人扭打起来。
陈溦迫切地想将二人分离,拼命地参了进去,一时竟看起来好像三人打作一团。
鲁凤华可还站在台上的,将军在跟前还一片混乱,这分明是自己的管理不到位。他立刻下令,让自己的亲兵下场,将闹事的人抓起来。
阮小青与对方都被扭送到台前,陈溦不清不楚的,也被认为是同党。
鲁凤华大怒,指着三人骂道:“看看你们,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大战在即,竟然闹起内讧!听罚!带头者军杖三十,其余人等杖十五,若有下次,翻倍!”
这边刚说完,亲兵马上就将他们拖了出去杖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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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青趴在惩戒凳上,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承受着。这是他自己应得的,毫无怨言。就是害了那位没沉住气的仁兄,还有一心劝架的陈溦。
他不敢看向陈溦。
杖十五就肯定不能行动自如了,自然会被出征名单排除在外。
不知道此刻,陈溦可有记恨他?
三十杖,打在同一部位,那是皮开肉绽的,腰背几乎不能动弹。几个士兵将他们扶回了营帐,二人小心翼翼趴在床铺上,不敢乱动。
同帐的其他人已经收拾行装,此刻大概已经准备出发了。
帐内只剩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微弱的喘息,安静得如同时光凝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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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青心有愧疚,率先开腔:“你……还好吧?是我连累你了……”
陈溦转过头,面对着阮小青,没有接腔。
他那又圆又黑的双眸,似是要把阮小青看出个对穿来。
阮小青心里有些慌。
他赶紧转移话题:“你说我们要不要上军医处领点外敷的药,能好得快点……”
“你究竟是怎么了,阮小青?”陈溦突然打断他的话。
“呃?”阮小青窒了一窒,陈溦发现了什么吗?
“我记得以前……你虽然在一些事上有点倔强,但是会衡量事情值不值得,是个理智的人,这难得出兵在即,我们练武多时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此时和别人打闹一定是不值得的。换作是从前的你,即便是他人首先挑起矛盾,也会好言相对、忍气吞声,免得坏了大事,更别说这种主动撩起是非的,根本不是你的作为。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将你变成这样?”
这下换阮小青默然以对。
平心而论,他就是因为更认同洪德的强硬,而受了长河军的招募,更喜欢追风营的氛围,而不舍得就此离开,仅仅是由于陈溦的偶尔出现,他甘愿留在凛军混混日子,在两个阵营中立场飘忽不定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真的打仗。
但即便面对十分信任的陈溦,阮小青也无法开口直言。
若是将自己原本的身份告知了陈溦,这便是要他在不忠与不义之间,左右为难。
沉默片刻,阮小青找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我就是不想上阵,也不想你上阵。”
陈溦依旧沉静地看着他,可阮小青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良久,陈溦轻声开口:“说你是鹌鹑仔,真的是够鹌鹑的,既然选择从军,不就是为了千锤百炼,而后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你若是后悔了,我过几日便找找关系,看能把你调入伙房、后勤之类,但你也不要再妨碍我,我心有大志,不与你同路,讲多也无谓。”说完,陈溦便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不想再看到阮小青。
这听起来似是要与自己分道扬镳啊!
阮小青心中焦虑不安,但他也讲不出辩解的话来,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而已……”
陈溦假寐,似是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