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靖不禁稍稍仰头斜目,看向隔了些距离的主桌。
眼见雍峥举杯而饮,视线正好与卯靖相对。
在陌生的环境里,与熟悉的人相视一笑,心中顿时生出暖意。
卯靖向他微微点头,也不好打扰雍峥与家人聚话,收起目光,继续听同桌的人说的童年趣事。
雍峥也收回视线,放下酒杯。
大哥开始与叔伯、堂兄弟之间互相劝酒,早已离了座。雍峥自小性格就孤僻一些,既然他无意参入,也就无人前来拉扯。
但是此刻,他坐在原位,却并不自在。
“军营生活多是艰苦,你近年来……可习惯得了?”隔着大哥的空座,柔和若水的声音徐徐飘来。
“不艰苦,不劳大嫂担忧。”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一直少见你的音信,也不知道你过得如何……”
“……”
雍峥似未听见,重新拾起放下的筷子,吃起菜来。
四周的喧哗吵闹此起彼伏,仿佛填充着每一寸的空间,弥补了二人之间的无言以对。
雍峥冷笑,早在她听从父母之命,选择嫁给大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不应再有交集。
既然是我自作多情,此刻又何必一副关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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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如是幼年就拜入父亲名下的弟子,是他们兄弟的师妹,与雍峥年龄相仿,一同练功学武,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按大人们的调侃和时下流行的做派,待二人长大成人了,顺理成章的,温婉如应该是与他雍峥成亲。
可等到婉如长至待年,温家却提出,希望与女儿结亲的,是雍家长子,已经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的雍哲。
民间也有种说法,长子尚未成亲,若是做弟弟的爬了头,那势必让当哥哥将来很难找到好的人家,别人多多少少都会猜测哥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难免有闲话传出来。
再加上雍峥生性孤傲,温家也希望女儿有个体贴一些的丈夫。雍父大概也觉得长子更为合适,双方父母一拍即合,定下了亲事。
雍峥在最初听闻亲事之时,也曾焦急过。
他马上找到了婉如,坦白而直率的问清婉如的心意。雍峥是下了决心的,若是婉如不愿意嫁与大哥,他一定会跟家中争斗的。
可婉如却是毫无异议,平静地顺应了结亲的安排。
她的决定,让他的举动甚为可笑,往日的情谊、心中的焦虑,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雍峥又气又恼,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当夜便独自上了山,闭关修炼了好几个月,才平复了羞怒。从此,他便不再与婉如有任何来往,即便迎面走来,也最多是个点头之交。
闭关的几个月,他正好静下来,好好考虑自己以后的方向。
父亲是飞虹族的门主,威名在外,兄长也在武林渐露锋芒,他不过是循着父兄的脚印,走着他们走过的路,难免父荫兄携,也没法撇脱雍家带来的光环。
那他之后的人生,必定一直活在父兄的盛名之下。
而且……雍哲已经被称为“雍少侠”,即便他雍峥出了些名气,也难保不会被简称“雍少侠”,万一世人混淆,都归功于雍哲的作为,那自己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当邢鲤庭受命建立长河军,前来相邀,雍峥二话不说,当即决定随他入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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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回忆前尘往事,雍峥自斟自酌,下肚不少,脸上泛起了红晕。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似是不胜酒力,带着醉意,与各位长辈一一作揖告辞,一手招上卯靖,二人便先行离去。
望着雍峥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声淡淡的叹息从女子口中呼出,近乎无声的说了一句:“嫁长嫁次,于我来说有何分别?若是我能左右,我……根本就不想联姻!不过你我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背负无谓的骂名罢了……”
她抬起手,缓缓地覆上腹部,半垂着头,微乎其微的自言自语:“孩儿啊,为娘只希望你是个男儿身,这样你就可以有大把的时光,慢慢闯出自己的天地,不必为了家族的兴衰,早早地送离父母身边,早早的定下无外乎的结局……”
此刻的她温婉而安宁,与身边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彷如隔绝尘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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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靖跟在雍峥身后,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他。
只见雍峥拖沓着脚步,出了宴客的厅堂,眼看左右已经没有家仆、熟人,他突然摆正身形,恢复了往日飒爽的身姿,还回头催促卯靖:“别磨磨蹭蹭的,正事要紧!”
一听这话,卯靖便来了精神,马上走快两步,紧跟雍峥,回到了他们的西湖院。
二人换上了一身夜行服,拉起罩巾蒙住半面,翻墙而出,避过院中的家仆,谨慎地在偏僻的小道上快速行走,绕开了巡夜人和守卫。
人定时分后半,他们来到了传说中的剑塚山前。
雍峥指了指前方的山洞,对卯靖说:
“今日外围的守卫都被赏了酒菜,警戒可能会宽松一些,正是你入剑塚的好机会。但守塚人不同,都是每一辈中尽职尽责、自愿守塚的,不会因为一点酒菜就下了戒备。事先声明,即便是我,没有门主的令牌,也是万万不许进入的,一旦被抓,不管身份如何,当即视为奸细。大塘各门派都有自己的家规家法,说劏便劏、说剐便剐,你若是坚持要去,那就好自为之了。”
“唔……这么说,你从来就没被抓到过吗?”
雍峥斜眼,挑眉一瞪:“你当我什么人?他们从来就没发现我入来过啊!”
“那我也可以啊!我这些拳脚功夫都是跟你学的,正所谓青出于蓝,必然也能躲过眼线。”
雍峥嘴角抽动:“行吧,这是万千刀剑之塚,也无人清点,你要是有本事,带一件就手的武器出来,从此便归你了。万木庄的心血之造,件件都是上品,就看你能不能打出名堂来。”
“好啊!一言为定!”
卯靖走了几步,就要入山洞,回头一看,雍峥却站在原地不动。他眉头微蹙,问道:“你不来吗?”
雍峥摇了摇头:“接下来都是你的造化了,若是我在场,你必然有所依赖,成不了事的。我们在出发之前就说好的特训,你忘了吗?”
卯靖侧头,好像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不再多话,朝雍峥挥了挥手,转身就没入了黑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