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坦荡
作者:捕捉一只野生熊      更新:2019-10-05 23:27      字数:2101

沈思玉自认虽然平日里算不上广结善缘功德无量,倒也谈不上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但是按照泾渭分明的道德准则判定分割,比起大多数人眼里广泛意义上温柔善良的好人,说她是个恶人,甚至罄竹难书的恶棍也并不为过。

以沈思玉本人堪称诡辩的奇妙角度来说,她素来认为什么位置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想要达到这个高度,並非是因为她对于杀人诛心有多么喜爱,但双手染血也是无可奈何的。

而毕竟芸芸众生百态间最多的还是终日为生计煎熬奔波愁苦,不得一刻空闲的庸碌无为者。

这些默默无闻构建着金字塔底层的渺小人物大多卑微如脚边蝼蚁随意碾死,量大如河汉繁星数不胜数,终其一生也不见得有所作为,更不会允许平静美满的生活节外生枝,稍有差池。

他们部分还活在食可果腹衣能蔽体的贫困囫囵边缘,为了微薄收入拼命挣扎着,努力的生努力的活;部分已经拥有了足够优越的物质条件,偶尔思考些无关紧要的爱恨情仇,满足于现有阶层而止步不前,整日豪气万分大开大阖的指点江山或者吟诗作对感春伤秋,将时间磋磨——

不要说刀光剑影间鲜血洒落十步杀一人,这类平凡的百态众生多数恐怕是终其一生连鸡鸭猪狗都不曾宰杀过。

沈思玉对于这群人而言,单纯谈及经历与成就,会轻易得到口口相交众所周知到被说烂了的冗长赞美与夸张讴歌,除一二特立独行意见相悖者,大多数人都不得不认可她是一名史诗般的枭雄,也是一段威震四海名扬八方的绮丽传说。

但是你要说她其实是个好人,是鲜少会得到赞同与附和,甚至将会得到无数嘲笑与反驳的。谈及沈思玉,紧紧贴在那些闪闪发光的正面标签一侧或背后的,是牢不可分的“心狠手辣”“蛇蝎美人”“恶贯满盈”“冷酷阴鹜”……

总结概括下,就是跟好人二字八竿子打不着,绝非善类的人物。

但沈思玉本人是很不认同的,在她看来,这将她看作不可救药的普罗大众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懦弱。并不是不愿作恶,而是不敢作恶,不能作恶。

灰暗的念头人人都有,随之而要承担的沉重后果却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是有限的能力与权势限制了这份厌恶变质成为更加恶毒的东西——

在让脑海中翻涌发酵的阴暗想法肮脏思绪因着热血上头或摩擦加剧变为现实之前,将灼热敌意冷却的,显然是心知肚明铁板钉钉的冰冷规则约束,而不是靠着怜悯,宽恕,退让与柔和的爱。

天平两端放置着善于恶,选择忍耐或者选择放纵,以及可能从其中获取到的欣喜愉悦,或者将要招致的麻烦不便——

而大多数人的天平都是向着选择忍耐无止尽倾斜着的,偶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放纵念头扳回些许幅度,也很快消失在

重重思虑与残存理智中,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忍耐的筹码重量向来会是放纵的数十倍,这是必然的。

而人们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用忍耐应付平息着滋生的怒火,不过是因为短暂放纵将会引来无穷无尽的繁琐隐患与足以摧毁安稳生活的棘手后果,那能获取到的快意与之相比,就显得太过稀薄,太过微不足道了。

而若将这份甜美果实里的剧毒彻底剔除剥离呢?假设将这份众人心中默认的条条框框彻底粉碎打破呢?

杀人者不用为之偿命,伤人者不用为之负责,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荡妇不必承受千夫所指,而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亦不用面对令其寸步难行的蜚语流言……

感到不够舒心不够舒服的同类,都可以像拔除路边一丛杂草般随手消灭而不被苛责,直到这时,人们又尚且还能有维持住这份言之凿凿的高尚品格,自诩正义的谴责着社会的不公,道德的沦丧么?

未必,道德的高地站着还是太冷了些。

当周围是要把皮肤烤熟的毒辣阳光,这儿呆的还尚且算是舒服,但如果是暖意融融花团锦簇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满园春色关不住,这儿的严寒似乎就变得格外难以忍受,令人如坐针毡了。

而沈思玉的筹码重量是与这些人截然不同的,当她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以种种情绪后果兑换成实质筹码论算,摆放在天平两端所能带来的愉快也好,麻烦也罢,都是几近没有任何区别,差距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选择放纵抑或选择忍耐,于她本人而言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沈思玉生杀由断大权在握,做不做出何等任性与野蛮霸道的选择,完全可以看心情。

——身处高位就必将腹背受敌,群峰之巅纵然孤独寒冷萧瑟寥落,但世间却从来不乏妄想一览众山微渺者,暗箭难防明枪易躲,前赴后继虎视眈眈的等待着她的坠落,而于沈思玉而言,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要杀死的还是要杀死,该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威胁,她不会在辣手摧花的过程中感到一丝愧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该斩草除根灭他满门的,下刀时也从不会徒生无用心软,将流泪哭泣的妇女孩童多留。

是的,如此说来,这些颇受争议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事,她也真的没有少做。手底下或直接或间接因着她命丧黄泉的冤魂枯骨更是数不胜数,说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冷酷无情总是没错的——

然而沈思玉向来光明磊落不爱主动惹事,敬我一尺者还他一丈,井水不犯河水者互不干涉,也是千真万确的。

纵然竖向对比因着距离过于悬殊不可一概而论,而横向对比,就仅仅不爱滥杀无辜、不会视人命如草芥、不将全然陌生的旁人拉进浑水招惹到飞来横祸这几点来说,她就可以算得上是罕见的天地良心,人间最后的活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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