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林在清晨厮杀的时候,天海城已是上午。
一场毒打,把整条街的人眼神都吸引了过来。
在看见一方是裴家那位注定了的家主继承人之后,本来就没想管这件事情的人便更没了看好戏的心思。
裴家在天海城算不上是顶尖的家族,即便在二流家族里面,都算不上是靠前的。
但架不住人家巴上了卢家那艘大船,俗话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在对付裴家之前,得先想想卢家的人会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即便是那些紧跟在四大世家之后的其他世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去招惹裴家。
和忌惮没有关系,裴家还远远没有达到卢家心腹的地步,只是不想因为蝇头利起了冲突罢了,这种事情,能免就免。
更何况是街头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家伙。
打死了打不死都一样,没人多看一眼。
谁还敢去因为一个被踩死的蚂蚁去让裴家大少偿命不成?那不叫正义感,那叫脑不好使,无非是更多一条人命罢了。
裴庆正双手抱着头,仅有的开了五窍的元力稀薄地布在身体表面,抵挡着那一下下足以致命的攻击。
他蜷缩着身,努力减少着挨打的面积,剧痛依旧骤雨一般向着他侵袭过来,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微微张开嘴,脸上因为剧痛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豆粒大的汗珠布满了全身,脑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不是陈楠,做不到见缝插针拼死还击的地步,他只是在不停地硬撑着。
自己那个七岁便拿着火盆摔倒他身上的哥哥要打死他,这句话绝对不是在笑。
裴庆正无比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在那个时候义无反顾地吐了一口唾沫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反应,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以为自己的实力即便跟不上同龄那些顶尖的天才,忍耐与头脑至少会增长一些。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还在苦苦支撑一样,他不知道那突然爆发的情绪,叫做尊严。
没人会来救他,那个狼心狗肺性凉薄的父亲不会,出这句话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更不会。
原本也许会的陈楠,已经死在了汤巫山。
裴庆正罕见地对自己下山有些后悔,对自己坚持的念头有些动摇。
山上的世界没人气,孤魂野鬼,山下的世界没人性,人吃人。
围着他打的那些仆役差不多都是三十岁左右的人,实力也多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架不住他们人多,打架的经验多,招招都是朝着死穴去。
也许是看出来自家少爷还想好好玩玩这个死狗一般的家伙,那些人下脚的地方也开始注意了起来。
只是让他感觉到剧痛,却只能导致不算怎么严重的伤势。
“慢!”也许是哀嚎声越来越弱,裴家大少开始对这种程度的折磨开始不满意起来。
他阴着脸,走到裴庆正的面前,蹲下身,看着鼻青脸肿再也看不出与他样貌很相似的面孔,有些变态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庆正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受到了很重的伤,足以让他就这么死去的伤,耳边却忽远忽近传来了那让他无比厌恶的熟悉声音。
“我突然改变念头不想杀你了。”
“你你现在是个丧家之犬,不有多远跑多远,跑得远远地,还敢在我面前乱晃,不是找死么?”
“不过谁让你是我弟弟呢,我娘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也不忍心对你赶尽杀绝,钩,过来,给他放放血,把他的脸给我刮花了,给我把他的下丹田废了,扔到城南乞丐窝去。”
从未有过的剧痛感自腹部侵袭而来,本已没有多少力气的裴庆正大声嘶吼起来,就像是深山中被枪指着的绝望受伤的老狼。
无尽的虚弱感随着下丹田纳着的元力飞快流逝在天地之间,绝望与愤怒将他淹没,他猛地昏了过去。
只模糊间听见一道咒骂:“早他娘看你那张脸不顺眼了,老头什么都好,就***给你这么一张脸让我恶心,七岁那年我就想把你这张脸刮花了……”
白云宗。
夏侯天籁想过诸葛元武会有什么样的后手,但从来没有想过这后手来得这么地卑鄙,来得这么快。
等她赶到了驻马筑的时候,乱糟糟的驻马筑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隔着老远,已经能够听到一道带着嘲讽的大笑声。
“实在恕师弟眼拙,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是公孙师兄啊!不过在我记忆里的公孙师兄,可是打遍白云宗无敌手的啊!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孱弱?没注意轻轻碰了一下就出了血?”
话音顿了顿,紧接着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想起来了,传言公孙师兄在汤巫山之后已经成了废人了?这不会是真的吧?想当初我可是无比崇拜公孙师兄的啊!你要是废了,那我诸葛元武可就真是遗憾得紧啊!”
“不过话又回来了,师兄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不好好找个地方养老,怎的还在这驻马筑?不知道驻马筑是禁地么?师兄已是废人,怎么也不应该还留在驻马筑吧?”
“哎哎!师兄别走啊!别是我了,便是诸位师弟师妹都极少见到你,而今有个机会让他们瞻仰瞻仰昔日白云宗第一的公孙师兄,多大的恩德啊!来来,再让他们多看两眼啊。”
“咦……这是什么?哎呦,师兄怎么还带着柄断剑在身上?可是买不起剑了?要不要师弟帮你买一柄?留在身上狐假虎威缅怀一下昔日的岁月?”
寂静无声,除了那一声声看似友善实则讥讽的声音,不断围过来的白云宗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
他们悲哀地,绝望地,心碎地看着场中这个好像蚂蚁一般被诸葛元武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坚毅青年,眼中有战神破碎的落寞,有神话终结的心痛。
独独没有人敢发声,不是没有义愤填膺的家伙,现在已经躺在了地上处在昏迷之中。
诸葛元武还占着理,白云宗之上众弟不准动手,那些人动手在先,他是正当防卫。
更多的,却是不愿意当做见证公孙师兄陨落的那个人。
公孙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超越了掌门的神话,这样的神话,怎么可能就这么终结?
即便是汤巫山之行结束,公孙师兄也不会变得和蚂蚁一般孱弱。
这是他们之前的念头,也是他们看见眼前让他们不敢置信的一幕之后,下意识垂下眼睑不想去接受真相现在躲避的念头。
夏侯天籁就像是疯了一样朝着人群之中冲过去,尚在半路,便已经怒吼出声:“诸葛元武!你发什么疯!”
顾不上什么同门手足之谊,夏侯天籁飞快地从人群上空点过,一落地便从诸葛元武手中抢过了公孙,挡在了自己曼妙的身体之后。
第一句话便是匆匆扭过头,心疼地看着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的公孙问道:“你没事吧?”
公孙朝着她憨厚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颇有些云淡风轻:“没事。”
夏侯天籁伸出自己的手,顿在了公孙面前一刹那,下一秒钟便落在了公孙的嘴角,她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去公孙嘴角的鲜血。
诸葛元武怒火中烧,朝着夏侯天籁阴测测地道:“夏侯师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夏侯天籁猛地转过头,一脸怒容地看着诸葛元武:“诸葛元武,你自己在做什么,不但你自己清楚,便是在场的诸位师兄弟也都清楚,本以为你只是个笑里藏刀的伪君,没想到你还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夏侯师姐,这话从何起?”诸葛元武叫起了抱天屈:“这可是冤枉死我了,难得在这里见到公孙师兄,师弟我叙叙旧还不行么?”
“叙旧?”夏侯天籁怒骂道:“有你这么叙旧的么?好歹你和公孙师兄也是一脉相承,岂能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师兄?”不想诸葛元武陡然间变了脸色,他指着站在夏侯天籁不动声色的公孙:“他还敢称什么师兄?你忘了白云宗的规矩了么?彼可取而代之!照你这么的话,我白云宗每个人都能打败他,岂不是每个人都是我白云宗的大师兄!”
“你!”夏侯天籁气的眼睛都开始发红,饱满的胸脯一上一下急促起伏。
人群外面,却陡然传来一道本来很是好脾气,而今却带了些从未有过的杀意的声音:“他是不是大师兄,你了不算,等你什么时候打败了我再。”
诸葛元武连头都没调,便知道身后来的那个人是谁。
祝修船!
他在心里嘶吼着出这个名字,面色却在瞬间变得笑颜如花,他灿烂地扭过头,看着踱步进来的祝修船:“祝师兄,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夏侯天籁看着眼前变脸如同戴面具一般的同门师兄弟,没来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下意识扭过头想要看看公孙师兄,看到的却是一个背影。
一个背对着众人,转头向着驻马筑走过去的背影。
就像是他的笑容一般,走得很稳,走得很云淡风轻。
公孙背对着天下人,面朝着驻马筑,还有心头的那柄断剑,站在驻马筑的门口,仰头看着那块苍劲飞遒的四个大字。
心猿意马,此处驻马。
他下意识轻轻敲击着那柄断剑,没有听到如之前一般的如鱼得水的雀跃龙吟,只有一道沉闷枯燥的闷响。
他一步跨出,走近驻马筑。
他对自己。
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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