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熔熔，炽烈的火舌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在硕大的剑炉之中把火精之气凝聚，转为大海一般的冰蓝色，更贴切那剑炉的外貌。

火舌舔舐着剑炉炉壁，没有一点声响气息溢出，安静得犹如处子，陈楠却能清楚地体会到那剑炉之火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他眉心印堂处的那朵小小金焰，在不断跳动着，似乎是被激起了斗志，又似乎是有些忌惮和惧怕。

修杰站在剑炉背后，似乎在催着火势，公冶子则在剑炉正前方的虚空中勾勒刻画着什么。

剑炉之中先前那些各异剑意，早就已经被公冶子取出来，以玉盒一一藏放在一旁，剑炉之中，只剩下一块粗陋不堪，如普通青石一般的压山石。

熊熊火焰包裹着压山石，压山石巍然不动，尽显高端灵材的本色。

公冶子面色如常，对这颗“铜豌豆”的表现看不出喜怒，只是没有焦急。

于是陈楠便更不会焦急了，他坐在一旁，看着公冶子刻画勾勒的手法，似懂非懂，看着那烈焰中的压山石，有一种看着自己孩子逐渐长大的期待。

公冶子又在虚空中勾勒出数十道灵纹，灵纹勾勒出来，流光溢彩，不过两个呼吸，便微微闪烁，消失在半空中，融入那幽蓝火焰。

火焰颜色逐渐变化，化作深紫。

公冶子不动声色，看着炉火由高涨渐渐被压下来近半，却陡然间叫道：“就是现在！快！”

一旁神游天外的陈楠陡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假思索地窜到剑炉之前，手上凝烟出现，在手指上轻轻一个缠绕，一道鲜血激射而出，浇在压山石之上。

陈楠面色苍白了几分。

公冶子如临大敌，死死盯着那依旧动也不动的压山石，半晌才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朝着陈楠挥了挥手，让他继续休息。

陈楠无声地呼了口气，走到一旁坐下，止住自己的伤势，从一旁存放的食物之中取出一些，默默地吞食，补充着自己损失的体力。

草屋里面的小小世界，除了三个默默无声的人，还有一堆小山一般的食物，一堆小山一般的灵材。

这便是他们在剩下来的日子里，所要经历的全部。

枯燥，乏味，不可或缺。

紫凤谷中，雷霆震怒。

暗流涌动之间，谷内莫名压抑。

紫凤谷普通的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已经有好几个平时颇为受宠的弟子稍稍过了一些，便被责罚以儆效尤。

谁都知道，从那火凤尾羽被盗走之后，谷内所有的长辈脾气已经坏到了极点。

顾名思义，紫凤谷从建立伊始，便走的火属性元修的路线，结成贯通也大多走丙火府。

丙火府属阳火之力，与那火凤尾羽藏着的火属性之力系出同门，只分层次高低，不分根袛几何。

由此可见，那消失的火凤尾羽对紫凤谷的重要性，可不仅仅是那一头青鸾那简单。

也许就关乎着某位老祖参悟其中真义，由三跨四那天壤之别。

雷霆之怒，一重一重击打下来，不是这些寻常的普通弟子能够承受得了的，稍稍有些眼力见的，已经藏在自己的住处不敢出来了。

其他的人，除了心里暗骂那个不得好死的贼，又能有什么办法。

从那个圆脸小姑娘把紫凤谷火凤尾羽这件事情披露给乌鸦酒馆之后，一旁眼馋这火凤尾羽的，可就不仅仅只有他们紫凤谷一家了。

换而言之，那圆脸小姑娘手上的火凤尾羽，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惹得无数人窥伺的必争之物。

他们紫凤谷该操心的不是怎么从那个小姑娘手里把东西夺回来，而是在夺回来之后，如何又能保得住这火凤尾羽。

玄甲军不是傻子，同样的伎俩，在百年前用一次就算了，再用第二次，是怕玄甲军那些高层不敢动紫凤谷么？

当然，这些事情，那些地位算不上太高，对宗门并没有很大归属之心的普通弟子是不会去多想的，最多在脑海里转一转，便已经很了不得了。

天塌不下来，即便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们操心，自然会有人急着去处理，就比如谷内某处禁地之前而今站着的这个人。

那人身着麻衣，负手而立，高冠木屐，面容奇古。

在他面前，有一青衣青面青眉青眼珠的怪人吊儿郎当地坐着，着一身淡青色羽衣，斜着眼看着他，除去那无处不在的青色，面容俊逸。

两人的面色都算不上好看，只是那高冠中年人就是纯粹的怒意，而那青衣青面的家伙，则是怒意中带着玩味了。

那一张其实很耐看的脸，怎么看都像是带着一股子邪意，勾人心魄。

着麻衣的中年人宽袖大袍，坐立不便，便只是站着，与那青衣青面的羽衣人冷冷说道。

“火凤尾羽的价值，即便我不说，你也认识清楚，能把你一头不该在这世间出现的青鸾孕育催化，其中价值，不需要我多说，当初把那尾羽置于你处，让你看管，便是看重这一点，如今尾羽被盗，你竟然说不关你的事？”

那青衣青面的羽衣人闻言也不恼怒，依旧是保持着方才的模样，只是说话之间，看起来越发可恶，让人怒意中烧。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时候我在睡觉，人家凭本事偷的尾羽，干嘛非得把这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你堂堂紫凤谷谷主，得罪我有好处么？栾红羽，不是我说你，你这度量，比你爹可差远了。”

那被青衣青面的羽衣人唤作栾红羽的麻衣中年人面容怒意更盛，向前踏出一步，气势骇人，扑面而来，压得青衣青面的羽衣人身后一方五角小亭轰然倒塌。

“青神！你别忘了，是谁帮你脱困，又是谁帮你以火凤真羽摆脱天地桎梏，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们紫凤谷的？如今不过区区百年，你便要毁约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何来毁约一说？”那青衣青面，为青鸾所化，自称青神的羽衣人面色逐渐变冷，冷漠之中，气势逐渐攀升，由劣势缓缓化作均势，最后直接碾压面前的麻衣中年人。

“毁约一说，到底有没有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麻衣中年人面色逐渐泛白，有一丝血迹宛如小蛇一般从嘴角挂出，目光却没有一丝惧怕。

“火凤尾羽被你时刻把玩，想要领悟其中真意，踏足三府洞明，那圆脸少女不过区区一府贯通，即便有些神异，又怎么可能从你手上把火凤尾羽盗走，你分明就是故意纵容，想要妄图以此机会摆脱与我紫凤谷的协议！”

青神仰头大笑不止，笑声响彻云霄。

蓦地，他止住笑容，鄙夷地看着栾红羽：“堂堂紫凤谷谷主，心眼只有针尖大小，看看你的样子，每一处都学你父亲，每一处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你爹是不是瞎了眼，把这位置传给你！”

“我青神若是要摆脱你紫凤谷，有谁能拦得住？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即便卷着火凤尾羽跑了又怎么样？指望你栾红羽？还是指望那个土都快埋到脑门的老不死？”

“就不怕多出手几次，把他那本就不足的寿元消耗殆尽？”

青神眼神睥睨，语气森冷：“我说的话，都是实话，那小姑娘不简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坐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栾红羽气得面色都涨成了酱紫色，他死死瞪着眼前的这头畜生，咬着牙说道：“那之前请你出手去拦那小姑娘，你为何百般拒绝？”

“我都说过了，那小姑娘不简单，你若是想让你紫凤谷长存，就不要打她的主意。”青神气势只是一闪而逝，不过刹那间又化作了之前带着些许邪意的慵懒。

“你也不想想，她把整个雨汐洲搅得天翻地覆，雨汐军都出动了，都没能把她怎么着，只是把她逼到了玄甲洲，若是没人出手，只以她一府贯通的实力，做得到？”

栾红羽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心有不甘：“难不成，如今只能认栽了么？”

“你除了认栽，还能怎么样？”青神讥讽道：“指望你们紫凤谷倾巢出动？能比得上整个雨汐洲么？只要不是那小姑娘自己露出行迹，只怕你们连碰都碰不到人家。”

“况且，即便你们侥幸抢回了真羽，玄甲军是吃素的？我当初答应帮你们看紫凤谷千年，可没说把自己的命搭上。”

栾红羽嘴唇已然铁青一片，很明显，即便他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青神所说的话，一字不假。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青神眯着眼睛轻笑，晃了晃自己的淡青色羽衣，带起一股青色气流，恍若不经意间说道：“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栾红羽蓦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我可以藏在暗处，帮你把那真羽抢回来，让其他人一个都不知道是我出的手，但这代价么……”

栾红羽瞪大眼睛，恨不能一掌劈死面前这头畜生：“果然……还是在你的算计之中。”

“哎，不能这么说么，大家做生意，你来我往，你情我愿，哪有什么算计可言。”青神摇头，邪笑不止。

“你想要什么？”栾红羽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很简单。”青神抬头，轻轻勾起笑容。

“我觉得一百年已经够长的了，不如，此间事了，我和你们紫凤谷的千年约定，就此罢休吧。”

“不可能！”

栾红羽愤然拂袖而去。

青神轻笑，拈起一旁石缝中艰难钻出的一朵淡黄色小野花，眼神恍惚，神色笃定，心中默数一二三。

那道身影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