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不知不觉之间,从那二月寒冬的除夕夜,岁月化作枝头的柳梢,暖流的游鱼,悄然间四月已经过了大半。
天海城这几个月,并不太平。
玄甲洲这几个月,更是风起云涌。
今日过了午夜,便是谷雨,宜播种移苗,掩点豆。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浇在青石板上,把诺大人间的污垢冲刷干净,浇在黄土地上,把地狱激荡至人间的浑浊,归于清明。
松涛阵阵,竹海欢欣,雨水落在那成片的绿海之上,在黑夜中拉扯披盖上一层淡白雾气氤氲。
天海赵家,有位古铜色肌肤的雄健老人正为了一个和他赌气的姑娘忙得手忙脚乱,大发雷霆。
左家门前的三棵金刚树,一株被人自中间打断,一株被雷劈成焦炭,最后一株尤显孤单,红叶在黑夜中飞舞,如孤寂厉鬼燃烧的头发。
卢家闭门谢客,偃旗息鼓,明摆着这个亏接下了,要吃亏吃到最后,扛下天海城这场由裴家余火上浇油掀起的风波。
张家水深似海,家族之内一,白云宗上一,不显山不露水,平平淡淡修为亦是一泻千里。
店铺林杂,鱼龙混乱的天海城南,有一家店铺名为罗云轩,里面有个被称为暗鲨的少年白日学算盘,晚上锻体魄。
尤其是在那批银离玉被送到白云宗之后,少年打算盘的速度越发飞快起来。
远在天边的废洲,有位面目沟壑纵横,两鬓斑白,苍老无比的老人,带着挡雨的斗笠蓑衣,艰难地弯下腰,在废洲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一棵一棵栽种着幼苗。
幼苗脆嫩,雨水打湿嫩叶,更显生机勃勃。
老人直起身,看着那黑夜中一片盈盈绿意,似乎看见了整个天下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的诸多天才。
历年天下,便如这片土地,百年一节气,终于迎来了这谷雨时节,当结出累累硕果。
老农擦了擦额头上冰冷的水滴,看向玄甲洲的方向,心中很是期待。
茅屋里面,有倾国倾城已抽条发芽,逐渐成熟的妖娆美人冒着雨给他提了一盏灯笼,一壶热汤过来。
老人越看越是满意,一口把那热水饮尽,胸腹暖意浓郁。
洪阳城中,有少女在那个少年对她在极北之地的提点之下,终于越发成熟,风头隐隐盖过那让人闻风丧胆的雪白老祖。
极北之地,有个带着煞尸专门盗人祖坟的,开始鲤鱼跃龙门。
玄冰谷内,在送走那位不知来历的仙女之后,燕新鬼如醍醐灌顶,一日千里。
左锋褚家,有一位带着一头金角雪鹿,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姓褚的胖,一双淡蓝色的无瞳双目越发深邃。
三道杀熊家,那个姓熊名祖的壮汉,已经开始敢和他那位二爷爷一样,骑在“飞熊”身上玩耍。
临渊城内,某个姓卢的不知名家伙,竟然成了独眼狼面具人的入门弟。
关河城里,印心炉证心之后,血迹洇湿羊角青铜印的俊美青年,与家族守护圣兽芥烬沟通越发顺畅。
明定与三道杀之间的珍珠墓地,那处号称北海洞府的岛,有个喜欢蒙面敲石的家伙,已经能够勉强接下先生那二十二叶折鹤兰中的一击。
太玄洲天极宗上山头,有位姓陈的少女天生异体,迟于修炼,却在一月之中,修为赶超了山头大部分天才。
有两肩挑两只,头顶顶一只,身上带着三只鸟的红袄圆脸女孩,孤单地行走在这天地之间,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偷儿,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不去。
藏器山里,那个喜欢逗弄两只翠鸟,名曰老大老二的黧黑青年,锋芒收敛,更显平常。
天海城百里之处,有邋遢老道名曰六十四,算尽人间阴阳事,如今淋着雨躺在草垛里,一只手提着冰冷烧鸡,大口啃着,一只手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伴着雨点的节奏。
他闭目假寐,只以天上雨水做酒,朦朦胧胧算着什么。
百里之外的乌鸦酒馆里面,白袍书生又一次从画卷里爬出来,转动着手上的一枚铜钱,抬头怔怔地看着天海城从那场血雨之后,百年以来下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雨。
有个未见宗门许久的疯,一心想找机会证明,自己走的路,比师父的要对得多,看着窗外的雨,他在开心地笑。
不朽城的玄甲军总部已经开始忙碌着玄甲军十年一次的比试,城外千里,已经有诸多宗门赶赴,行那玄甲洲十年一次的宗门气运之争。
乌鸦酒馆,十二血鸦,有人谋划,有人阻拦,有人想要火中取栗,有人更要一将功成万骨枯。
幅员辽阔,百万里之遥的玄甲洲,无数贯通之上的强者满洲搜寻查探那个红袄姑娘的下落。
加上历代宗门弟,不过万余人的白云宗上,有两人相对而立。
两人俱是着白衣,一人抱剑,一人负剑。
抱剑的公孙,抱着的是断剑,胸前纹着的是金色云纹。
负剑的陈楠,负的是无锋重剑,胸前纹着的是普通弟的银白色云纹。
这两个不管从名声还是实力上都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少年和青年,相处却远超常人所能想象的融洽。
这其中得益于公孙的平易近人,将人和人相处,也许更在于第一眼的眼缘。
就像是公孙当初第一次见到陈楠,便愿意把自己修炼的剑谷借与他用一样,靠的就是个眼缘。
而陈楠果然也没让他失望,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
若只是单纯从窍穴数量上算的话,陈楠只怕是迄今为止白云宗上进步最快的弟了。
公孙看着陈楠身后的那柄剑,越看越是满意。
他朝着那柄剑轻轻颔首:“它叫什么?”
陈楠开心笑着,傻傻地应道:“守护。”
“啧啧。”公孙咋舌摇头:“这名字……真烂,你起名字可比我烂得多了,不过……挺不错的。”
陈楠“嘿嘿”笑着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尴尬的意思,两人相处,一个就像是哥哥,一个像是弟弟,即便不话,也有那么一丝心有灵犀的意思。
公孙话虽那么,但很显然,他对陈楠至今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他走到陈楠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眼那黑红长剑,随口问道:“用压山石铸剑,得有多重?”
陈楠大致琢磨了一下,肯定地道:“在两百斤左右。”
“不对啊。”公孙心里思量:“那压山石精铸两百斤也差不多了,可那三朵重云之意,重的可是心意,你未能达到我的境地,心意不通,如何能够拿得起这柄剑?”
“有雾静丝和银离玉呢。”陈楠笑着,没有提及自己眉心中间飘下来的凝烟。
不是防范公孙,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提了之后,应该怎么解释。
话回来,就连他都不知道凝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只有白虎心知肚明吧。
只可惜摆明了白虎是不会什么的。
陈楠摸了摸自己胸口位置,软软的一团,又在酣睡。
公孙大致聊了两句,便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
他走到陈楠面前,目光温和坚毅:“师弟,你你要学剑?”
陈楠涨红了脸,回答掷地有声:“我想学师兄的剑。”
“我的剑?”出乎意料,公孙给了个让陈楠惊讶的答案:“我的剑很容易学的,能吃苦就行,你怕么?”
“不怕。”陈楠摇头迅速。
“嗯。”公孙点了点头,与陈楠继续道。
“在你草屋铸剑的时候,褚家已经派人过来了,那玄甲军的试炼之争,已经迫在眉睫了,龙骧回头会和你一起过去,jinru试炼,我已踏足贯通,不能跟着你jinru试炼,但我会一路护送你们两个过去。”
“不会耽误师兄修行么?”陈楠犹豫着问道。
“些许时间,并无大碍,再了,坐是修行,走是修行,吃饭喝水,都是修行,多出一趟宗门,大有裨益,最重要的是,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背着的那柄剑,可是跻身十大名剑之中了。”
公孙揶揄着笑道,目光温柔。
陈楠视线在公孙怀中抱着的那柄灵性尽失的断剑上面瞥了一眼,低下头去,不话。
公孙没有察觉到那微不可查的目光,他继续道:“虽然这剑才铸成,知晓的人应该极少,但保不齐有人一直盯着我白云宗,放你一个人出去,别是我了,就是师叔祖他们,都应该不会放心吧。”
陈楠默默地听着他话,不作声。
公孙继续着话:“事不宜迟,待到今夜雨停,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先去褚家,褚家有自己的浮木空港,到时候坐青翼直飞不朽城,我会在不朽城外等你结束。”
“等你从试炼里出来的时候,气运之争也要开始了,师弟他们会在之后出发前来,我就不用一路赶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在城外会和。”
“一路走过去,时间也不短,我教你练剑。”
公孙走到陈楠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揉了揉,弄乱他被雨点打湿的头发,开心地笑着。
陈楠抬起头来,红了眼,声道。
“师兄,对不起。”
公孙一怔,旋即轻轻弹动自己怀中的断剑剑刃,笑道。
“没事的,它不怪你,安心。”
于是陈楠便真的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