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楠和公孙离去没两天,公羊家闹得整个玄甲洲沸沸扬扬的要来白云宗讨个说法的队伍便到了天海城。
整个公羊家,有资格,有时间带队,又对这件事情异常上心的,除了公羊筠,也没其他人了。
跟着公羊筠一起过来的,自然有刚刚出关,准备直面心魔的公羊不争,还有几位便是纯粹被公羊筠从自己那位家主哥哥手里要过来壮胆凑数的。
实力么,也都马马虎虎,至少贯通也都有了。
这样的一支队伍,除非遇到那些老不死的,不然的话,在玄甲洲横着走都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不要惹到那些不该惹的人。
当然,即便是惹到那些人,想来听到公羊家的名头,多少也是要给些面子的,这就是实力所带来的特权。
公羊家的人到了天海城,一路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却也没有立刻就上白云宗的意思,就这么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眼光之中,在天海城住了下来。
一直住了有七八天的功夫,到了立夏的那天,才开始光明正大地登山。
旁人不明白这是为何,消息稍稍灵通的,却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想来那玄甲军十年方有一次的试炼,必然是在立夏之后开始。
玄甲军试炼准备期间,最忌讳半路出什么岔子,影响试炼,公羊家的人再怎么跋扈恣睢,也不敢在这个关口惹出事情来。
但试炼开始之后,一切走上正轨,其他事情就没那么重要了。
公羊筠定然是算着日子,猜到试炼大致开始的时间,不愿给公羊家带来什么麻烦,这才选择在立夏这一天上白云宗。
于是乎,在天海城通往白云宗的道上,便多了这么一行古怪行人。
俱是锦衣华服,腰悬青铜羊角印,为首的一个,却是最应当不起眼的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天真无邪,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和越来越暖的天气相得益彰。
她手上抱着一个等身高的娃娃,所以要努力踮起脚尖,身体往后仰,才能把那娃娃抱着走路。
动作有些艰难,便看起来有些辛苦,让人忍不住埋怨那些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大人,一个个连“怜香惜玉”这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跟在羊角辫小姑娘身后的那些人,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视而不见,不管那羊角辫小姑娘脸上挂满了汗珠,走路如何艰难,只是默默跟着。
若不是看他们不像寻常人,一路上遇见的两三位心疼小姑娘的山上仙子都要出手训斥他们了。
没人理会那两三位仙子对他们的怒目而视,倒是为首的公羊筠每次都停下脚步来,和那几位好看“姐姐”说说话,不着痕迹地把她们的来历便搞得一清二楚。
公羊不争从始至终,只是跟在自己这位姑姑身后,默默无言,双目平和。
那三两位仙子身后的宗门世家,在自己这位蛇蝎心肠的姑姑打探清楚之后,是杀是埋,不是他愿意去多想多猜测的。
很没有道理是不是?
可在公羊筠的心里,这才是最有道理的。
她公羊家堂堂家主之妹,二府烛微境的强者,什么时候也轮到这些贱婢可怜了?
那些眼神,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侮辱,可想而知,那三两位被公羊筠特地记住的仙子,下场决计不会很好。
是砍掉手脚,剜去口舌养着,被她公羊筠可怜,还是沦落到风尘之中,做那受尽屈辱之事,就看公羊筠的心情了。
公羊不争想得有些远了,双眼之中,便渐渐带上了一丝思索。
他记得清楚,自己这位姑姑的住所,好像还养着这么一位断手断脚的人彘。
整日呜咽犹如厉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让他自己都有些奇怪的,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中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意思。
是因为自己心里头已经无所畏惧,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头的那个最大的恐惧掩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恐惧?
公羊不争不知道。
从公羊筠把他扔进那公羊家不轻易开放的静室,到公羊筠把他带出来,公羊不争说不出在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是越挫越勇,消化了公孙带给他的恐惧,重新站了起来,还是硬着头皮要再来白云宗来一次破罐子破摔。
公羊筠以为他已经从公孙那一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就连公羊不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出去。
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有当他再一次直面那一剑的时候,才会清楚明了。
公孙……
公羊不争想到那个人,本来平静的身躯,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微微**起来。
是遏制不住的恐惧,还是面对命中注定的宿敌才会有的激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捏住腰间悬着的羊角印,尖锐羊角深深刺入手掌,尚未恢复完好的伤口,再一次裂开。
剧痛就像是一剂唤醒他的良药,公羊不争缓缓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世人面对心魔,向来有几种方法,一种谓之斩,一种谓之藏,一种谓之降服。
他公羊不争,今日就是来斩心魔的。
又一次走在熟悉的山道上,当日的那一幕,流水一般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他当初的狂傲,当初的势如破竹,当初的睥睨,不可一世……
最后,直到那劈开云海,似乎连他公羊不争的整个世界都被劈开的一剑出现……
站得笔直的公羊不争陡然间一个踉跄,差点跪坐在地上。
走在最前面的公羊筠突然停下脚步,小小的身躯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子便凝固起来。
公羊不争缓缓闭上眼睛,擦干净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血迹,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再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最后才睁开眼睛,淡笑着说道。
“我没事。”
公羊筠明显有些僵硬的身躯重新柔软下来,她冷着声音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公羊不争只当一阵风从耳边吹过,低垂着眼睑,嘴角噙着的笑容淡定从容。
几乎与当日一模一样,白云宗山门处,依旧是那道颀长身影带着三十六名内门弟子拱手而立。
为首那人一战之后,一次闭关,踏足贯通,如今浑身上下神韵流转,神采飞扬,远胜当初。
这位名为祝修船,在白云宗高层心中,与公孙地位不相上下的内门第二,摇摇抱拳,一如当日,不卑不亢,占尽了天下间的君子古拙之风。
“来者可是三道杀公羊家的前辈,在下祝修船,奉掌门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公羊不争抬眼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想到当日便是他几次出手,被自己轻描淡写击飞,而今实力竟然变得不相伯仲,不由哑然失笑。
可惜,今天说话的人,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公羊不争。
公羊筠挥了挥手,众人停下脚步。
稚嫩的声音带着讽刺,却偏偏听起来天真至极,尤为可怖。
“这便是白云宗的待客之道么?上一次只以三代弟子相迎,轻疏狂妄,我公羊家天才弟子不服,便被打成重伤,蛮横霸道。”
“这一次我公羊筠带人上门讨教,依旧只是以三代弟子相迎,你们白云宗,难不成才是这玄甲洲的主人不成?还是说,你们自以为白云宗的实力,已经可以比拟那天下唯二的一等宗门了?”
祝修船脸带微笑,朗声应道:“公羊前辈误会了,掌门已在剑峰大殿设下盛宴,便等诸位赏脸,留我在这里,不过是替诸位领路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又说道:“至于说我白云宗蛮横霸道,轻疏狂傲,一切自有公论,公羊前辈不妨到了剑峰再与掌门细细述说,我等弟子身份卑微,岂可与前辈讨论这番话题。”
公羊筠脸上挂着天真笑容,字字如刀:“你便是白云宗那个祝修船?听说上次就是你屡战屡败丢白云宗的人的?本来还以为会是个脸皮多厚的家伙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还不够我一巴掌拍的。”
祝修船身后的诸多内门弟子眼皮一翻,气焰如火,便要发作。
如今的白云宗,除了公孙,三代弟子之中,只有祝修船晋阶贯通,两人俱是众弟子心中的榜样,如何能被人轻辱。
何况说轻了这是在骂祝修船,说重了,可就是在辱没白云宗的名头了。
祝修船并未转头,只是稍稍摇了摇头,压下众弟子心中的火气,依旧谈笑风生。
“让公羊前辈失望了,我祝修船的脸皮,如何比得上公羊家的诸位英才,至于屡战屡败亦不敢当,只是屡败屡战罢了。”
公羊筠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怪不得苍云子那么看重你。”
“我也不难为你,你让苍云子出来迎我,不然的话,我便不进去了,这玄甲洲,说到底,还是玄甲军的天下,可不是你们白云宗作威作福的地方。”
一番话夹枪带棒,还未入白云宗山门呢,关于气势的无形之争已经开始。
祝修船默然,想到掌门师伯和自己说的务必让公羊筠自己走进山门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羊筠脸上笑意更浓,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
斜刺里,却有一道破空声遽然响起。
天上蹦下来一位独臂老人,沙包大的拳头,就像是把这片琉璃色的天空一起扯了下来,一把糊在了公羊筠的脸上,一拳砸得她倒飞了出去,一直跌跌撞撞飞到了山脚之下。
被外人称为“魔王”,脾气从来就算不上好的独臂老人话语暴烈。
“给你脸了?”
“不想进那就给老子滚!叽叽歪歪惹人心烦!”
……
寂静。
僵硬。
山门之前,所有人顿时呆若木鸡。
三十六名内门弟子齐齐花痴。
祝修船痴痴看着那霸道背影,泪流满面。
师叔祖……剧本上,没这么写啊!
你让我和掌门师伯怎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