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百六十 人心
作者:雪吖      更新:2019-08-18 13:51      字数:4441

白云宗上面乱成了一锅粥。

独臂师叔祖那酣畅淋漓的一拳,不仅把公羊筠的气焰给彻底打压了下去,还把整个白云宗上下静等着公羊家过来谈判的长老们下巴也给打掉了下来。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几乎在同时都骂了一声“日他祖宗”。

躲在天海城乌鸦酒馆里面看热闹的某个白衣书生捂着肚子,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

除了坐云阁里面赵姓师祖对此无动于衷,几乎白云宗上下所有的长老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群情激愤。

如果说独臂师叔祖的第一拳,把公羊家派来谈判的公羊筠气势给打压了下去的话。

那么当公羊筠气势汹汹又飞到独臂师叔祖面前,在扔出了手中的布娃娃,全力出手的时候,又被一拳砸出去之后,落的可就不仅仅是公羊筠的脸面了。

这简直比把公羊家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更让人难受。

公羊家既然派人过来谈判,那么之后的事情,必然便是利益分配多少而已,要说真为此而开战,作为三道杀核心家族的公羊家,承受不起整个玄甲洲的舆论压力。

毕竟公羊筠嘴上那么说,但真正的事实,在之前的那些天里,在公羊家没有明确表露出态度的时候,已经随着公孙的威名传遍了玄甲洲。

山门之前的这场气势之争,其后关系着的,也一样只是利益多寡,无非是抬高自己踩低他人的手段而已。

对此,白云宗上下其实早有准备,不然的话,去迎接公羊筠的,可就不会是祝修船,而是苍云子本人了。

白云宗是白云宗,只是二等宗门而已,可不是天极宗或是人极宗那样的庞然大物,人家有资格俯视着公羊家,可并不代表白云宗也有这个资格。

事实上,公羊家的实力,要比白云宗更甚一筹,更何况公羊家代表着的,还是整个玄甲军,两者一经比较,自然已分高下。

独臂师叔祖两拳把公羊家流露出的带了些善意的嚣张给砸了回去,也把白云宗上下长老刚刚放下的那颗心又砸得心惊肉跳起来。

虽然没有人说,但整个白云宗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公孙劈退公羊不争之后,沉默无声的公羊家就像是隐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风平浪静之下,藏着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利爪獠牙。

当初他们得知公羊家终于派人过来与白云宗讨个说法的时候,天知道那天晚上白云宗有多少长老不醉不归。

这已经是他们预计之中最好的结果了,还是看在即将开始的玄甲军试炼的面子上,推测公羊家不会轻启战端。

而事实也没有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答应公羊家的一些条件而已。

好在道理在他们这里占着,公羊家提的条件也不会太过苛刻。

是不是看起来很没有道理?

明明是公羊家欺人在先,到最后,还是得白云宗服软赔礼?

可世间的道理,恰恰都是如这样的道理一样,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没有足够的实力,谁跟你讲什么道理?

拳头够大,你的道理就够硬。

***世道!

很多人都知道这样不对,但当他们的拳头成长到足以说话的时候,又会有多少人去遵循自己的本意,要讲那实实在在的道理。

哪怕到时候想起来,唉声叹气一番,惆怅一番,忧愁一番,再然后呢?再然后便是把这些没用的情绪抛之脑后的百年如一日吧。

尝到了实力带来的甜头,谁还愿意去和自己眼中的蝼蚁讲道理,难不成你每次碾死一只蚂蚁的时候,还得与它争论一番不成?

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的快意,又怎么会有人自己给自己设立枷锁。

如果真有人那样活着,是真的很累啊。

没人愿意自己活得那么累,如果真的有那样实力高深又愿意与人讲道理的人,那么不是伪君子便应当就是圣人了吧。

白云宗上下,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是个伪君子,更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圣人。

所以习惯了以拳头说话的他们,发现那个拳头比自己要大的人释放出的善意,被自家人两拳蛮不讲理地轰了回去之后,心中的恐慌便如沸水一般,刹那间鼎沸到了极点。

他们在想,若是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的话,自己随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这个时候的换位思考,这些人还是很擅长的么。

于是他们越想,便越是恐慌,越想,便越是觉得大难临头。

连外面的碧洗晴空,落在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阴霾。

因为他们发现,若是把自己放在公羊家现在的位置上,白云宗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一个宗毁人亡的下场。

如今事情的主动权,已经落在了公羊家的手上,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白云宗的掌控之中。

白云宗自己培养的嫡系长老还算好的,最多是面色铁青,静而待之。

而那些投靠白云宗而来的挂名长老,一个个可谓是要把剑峰大殿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他们之所以投靠白云宗,还不是想着树大好乘凉,谁也不是愣头青,想要陪着白云宗送葬的。

尤其是当关河城有消息传过来,说公羊家有某位老而不死的祖爷爷大为震怒,发话一定要白云宗付出代价之后,这些外门长老一急之下,再也顾不上这些年养成的情谊。

陈楠他们从褚家出发,一路上赶往不朽城的这几天,剑峰大殿之中,吵吵嚷嚷的,都是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这其中,又以那位被独臂师叔祖一拳扫到血遁尾巴,从而元气大伤的梅长老闹得最凶。

至于那义正辞严之中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假意,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剑峰大殿之后,还有一处较小的偏殿,寻常时候是给掌门小憩之用,这个时候坐满了人。

细细数过去,也就五个人。

不仅是无为子,寒道子,乐正子都在,就连公冶子都从藏器山赶了过来,还有一位极少出面的梁丘子,师兄弟几个,就差那个叛出宗门的最得意天才和掌门苍云子了。

听着外面吵吵嚷嚷,泾渭分明的两派声音,偏殿之中的几位师兄弟苦笑连连,只是面色比较其他人还是要轻松一些的。

比起那些坐在大殿之中吵闹不休的挂名长老,他们多知晓一些事情,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数的。

师兄弟几个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寒道子还在和无为子讨教着一些修为上的感悟。

偏殿的门突然打开。

师兄弟五人齐齐抬头看过去,满脸疲惫的苍云子大步走进来,一把夺过乐正子手上端着的茶盏,一口饮尽。

而后便指天骂地,骂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期间几人面面相觑,到了最后,就连公冶子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气急败坏的师兄嘴里蹦出的无数个新鲜名词。

直到半晌之后,苍云子骂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寒道子身边,没好气地说了句:“起开!”

寒道子里面像是装了弹簧一般跳了起来,规规矩矩坐到了无为子身边,看着苍云子一个人坐着两个人的位置,大马金刀,气势汹汹。

最后还是与苍云子关系最好,混得最熟的乐正子小心翼翼地出言问道:“掌门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苍云子脸色乌黑,就像是笼罩着一层乌云,听见乐正子的问话,眼睛一瞪:“我怎么了你们会不知道?明知故问!”

乐正子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苍云子犹自不解气,又重重一拍桌子:“简直是胡闹嘛这不是!”

寒道子躲在无为子身边,探出一个头,好心劝慰:“师兄你就别生气了,师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公羊筠欺负到门上了都,我都要忍不下去了,师叔出手,实在是不奇怪。”

“再说了,估摸着师叔也是一时糊涂,事后想明白了,一定会去亡羊补牢的。”

“是啊,亡羊补牢!”苍云子气急败坏:“还要什么想明白啊,什么一时糊涂啊,这没想明白呢,都开始要亡羊补牢了!要不是我拦着师叔,他都要追上去给人家来个斩草除根了!”

一旁的公冶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指着几位师兄弟哈哈大笑:“你们看,我就说楚师叔会这么干么,你们还不信!我跟他斗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能不了解他?”

包括无为子在内,几人的面色齐齐一黑,不去理会这个刚刚顶上了宗师头衔小人得志的家伙。

一旁比较几个师兄弟更为古板的梁丘子开口问道:“那师叔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苍云子面色极差:“要是他能放弃这个念头,我还至于到现在才回来么。”

“要不,让人去劝劝他?”梁丘子又开口建议道。

“谁去?你去?”苍云子眉毛一挑,眼睛一斜。

梁丘子立刻如老僧入定一般,看着自己手指,仿佛上面开了一朵花。

“让赵师伯去劝劝?”无为子沉吟片刻,给出了个中肯的建议。

“试过了……”苍云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可赵师伯觉得楚师叔这次的做法,没什么不好的,他老人家不愿意出手啊。”

“那怎么办啊?”寒道子心直口快,把心里的话一下子都说了出来:“赵师伯不愿意出手,四师兄走了之后,还有谁能劝得了楚师叔啊?”

偏殿之中,几人呼吸不为察觉地齐齐一滞。

寒道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往无为子身后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你们是不是忘了个人?”乐正子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师叔现在不是把精力都放在陈楠身上了么,让他试试?”

苍云子火急火燎站了起来:“试屁啊试,这会儿玄甲军试炼估摸着都开始了,怎么让他劝,算了算了,这两天我辛苦一点,还是跟在师叔身边吧,其他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无为子眼皮子也不抬,只是轻描淡写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盏。

“放心吧师兄,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人,这点事,还翻不起风浪来。”

苍云子点了点头,又骂了一声,脚步匆匆走出屋外腾空而去。

无为子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

“二师兄,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师伯只要有一天没有驾鹤仙去,公羊家也只敢翻翻嘴皮子,当初谋划那小土龟,他们可以说是被师伯给打怕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别看公羊家叫得欢,真让他们来真格的,家里那几个老不死的,都不敢过来的。”

“二师兄你虽然摘到宗师头衔,但当时铸剑,损耗也不小,还是先回藏器山歇着就好,只是修杰修炼一事,还得多劳师兄费心,既然他已经选陈楠做他的救命人,那就相信他的眼光吧,师兄也不必纠结了。”

公冶子似乎对无为子的话还是很信服的,闻言点了点头,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那我就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们了。”

“师兄放心去吧。”无为子点了点头,又转头与寒道子说道。

“七师弟,掌门师兄虽然决定这些天跟在楚师叔的身边,但师叔性格你也知道,我怕师兄一个人拦不住他,你且跟着一起过去,我们几人之中,也就你和陈楠接触最多,想想用什么方法才能把这件事情牵扯到陈楠身上,务必让师叔冷静下来。”

寒道子苦着脸:“三师兄,我不去行不行?”

无为子懒得搭理他,一挥袖子,寒道子已经打着滚横着飞了出去。

他又转头与剩下的乐正子还有梁丘子说话,深吸了一口气,言语正色几分。

“五师弟,六师弟,二师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七师弟又是个不乐意管这些事情的人,师兄既然已经放权给我们的话,那么宗门事务,就要劳我们三个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梁丘子正色点头。

乐正子扭头看向剑峰大殿,目光幽邃。

“都让他们吵吵这么多天了,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攮外必先安内,走吧,先把外面这些人搞定再说。”

无为子听着外面依稀传进来的话语,陡然间怒极反笑。

“就该让师叔听到这些话,一个个一巴掌拍死算了,人心啊……真的是……”

“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