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对陈楠说,说你修不成剑,说你活不过十五岁,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说你从始至终只能做这么一个小小的一窍乌鸦,在食物链的最底层艰难求存,踽踽独行。
说你贴着地,匍匐着腰,低了一辈子的头,杀了一辈子的人,到了最后,不过只是化为一堆白骨。
说你的人生没有丝毫的意义,说你剩下来就是为了受苦而来,说你活着不过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说你佝偻着身子,放弃了尊严,挺不直腰杆,却始终只能把自己笼罩在愁云惨淡之中,总见到希望的曙光却不能到达希望曙光的彼岸。
说你满腹怨恨,整个人被负面情绪包围,终究只能含冤而死,临死之前,还不能做到洒脱和看开,还有诸多愿望随着那口气堵在胸怀。
说你甚至连死了之后,连一方立足之地都没有。
说你不过是个废人,是个渣滓,没有理想,没有梦想,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陈楠当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把这些话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但听没听进去,认可不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当初说这句话的人,早已经死在了一次任务之中,而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算不算自己的理想。
也不知道理想到底分不分崇高和不崇高,是不是崇高的就叫做好高骛远,不崇高的就该受到嘲笑。
他只知道,那个人有一句话其实说对了。
他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至于其他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
当你把除了生死之外的其他事情都看得淡了的时候,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他不怕吃苦,他不怕吃苦没有报酬,他不怕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一窍乌鸦,他也不怕自己一辈子低着头。
他只在乎,那个被他藏在水缸里的小姑娘,能不能够活着等到他回来,给她带来新的一份的阳炎散,然后借此活下去。
那段日子,苦么?
苦死了。
累么?
当着妹妹的面,他会牵起嘴角笑着说,怎么会累呢。
可是当着自己一个人的面,他甚至连想这个问题的精力都没有。
他以自己稚嫩的肩膀,在一个只有血腥味的世界之中,顽强得像是崖缝中的野草一般生存着,为的难道是为了继续受苦么?
就像是他给自己的那柄剑起的名字一样。
守护。
他杀人,被人追杀,接任务,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努力让自己不要浑浑噩噩地迷失,只是为了守护。
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守护爱自己的人。
陈楠以为,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因为他们懂得思考,能够思考,然后在思考的时候,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再大一点,就是各种各样的感情。
感情不仅仅是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陈楠认为,这是作为一个人,一件事情,某样东西,最基础的部分。
如果失去了感情,那么这个人,这件事,这样东西,还有什么价值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失去了感情,那么这个人,和畜生还有什么差别。
哦,对了,是畜生,不是凶兽。
凶兽至少还诞生了或多或少的灵智,有灵智,自然便有感情。
所以,当为了那份感情,那份自天空中阴霾处透下来的唯一一缕阳光,苦苦守护,艰难前行,不是应该的么?
人应该为自己而活着,但人也可以为他人而活着。
区别只在于,那个人,值不值得你这么做。
陈楠很确信,值得,非常值得。
所以一切受的苦难,又有什么可以去憎恨的呢?
低下头,在布满血腥的道路上,你依旧可以看见,在你的脚下,盛开着的那朵不知名白色野花,沾染上鲜血之后,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守护,本来就是美好的事情啊。
就像是那柄剑一样,没有那份美好的心执,如何拿得起那柄剑。
黑红长剑在陈楠沿途练剑的时候,出鞘过无数次,但真正用在战斗上的时候,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与褚雄季交手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之前刚刚来到宝塔第二层。
这第三次,与第二次相隔的时间,也太过短暂了一些。
那三人既然已经跟了陈楠无数时间,又被陈楠一语道破了来意,自然不会幼稚到仅凭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劝说这个几乎带着他们所有人兜遍了整个宝塔第二层的家伙把手中的那柄黑红名剑交出来。
有资格来参加试炼的,大差不离都是心气极高,看得极远的天才人物,随便拎出来一个人,即便面对公羊元青,都不会轻易低头,何况是面对同级别的对手。
若真是那等阿谀逢迎的小人,只怕也进不了这场试炼的法眼。
故此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几乎在陈楠把背后的守护拿到手上的时候,三人呈锐角阵型已经突了过来。
三人俱是体修,打头的那个明显是这三人组的主导,气势达到巅峰,就像是一柄锥子一般锋利。
径直冲过来,竟然给陈楠一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身后两人,一人稳重如山,像是一头野熊,一路轰轰然拔山倒树而来。
另外一人,则是像是一只燕子一般轻灵,其速度之快,已经不亚于陈楠当初第一次用出天魔隐,保守估计,若是他全力施展的话,只怕速度远胜当初的陈楠。
其实这样的阵型,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打头的那个,怎么看都应当是那个若熊罴的壮汉才是,可偏偏那个给人如锥子一般钻心刺目的家伙,碾压过来的气势,比那壮汉还要高出一些。
若真要形容的话,只能说那领头的家伙有点像是一枚小小的太阳,才会如此霸烈不凡。
陈楠不敢怠慢,手中长剑笔直朝前劈出,想要把对面的阵型打散,哪怕不能,稍稍干扰也是可以的。
他不愿也不敢让自己陷入这三人的围击之中,而今之际,最好的应对办法,自然便是在一旁游击。
把自己当成那游弋的狼群,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三人组上不断撕咬下一块肉来。
但最好的办法之所以是最好的办法,是因为实现不了。
因为留给陈楠的时间不多了。
这边打起来的波动,若是传出去,只要有一个人稍稍靠近看一下,到时候,陈楠要对付的,可就不是一批一批的人了。
整个参加试炼的天才,一人一招都能把他彻底淹没。
想来对面三人也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不愿意那柄名器长剑被人染指,故此一上来没有丝毫试探,便是全力以赴。
那状若大日的年轻人低啸了一声,胸口檀中穴光芒大放,一枚足有拳头大小的光球从中飘散出来,而后流水一般铺遍全身。
年轻人一脚朝着陈楠踹出,便是这短短断时间之内,他身上已经穿上了一身怪模怪样的铠甲。
说是怪模怪样,还是因为那铠甲的足部,锋利如刀,仅仅只有一枚刀锋一般的尖锥点地,陈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站稳的。
那熊罴一般的壮汉紧跟在那年轻人的身后,大吼了一声,双手重重锤击在大地之上。
最后那个家伙身形微微一转,已经在半空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淡青色幻影,被风轻轻一吹,了然无踪。
陈楠在心里头对着三人的威胁程度迅速排了个号,脑海里刹那间有了应对办法。
他身体一侧,躲开那年轻人的足刃,手中长剑往前一点,携着千钧力轻轻送出。
于此同时,左手五指连弹,一共五条青龙之影在半空中纠缠不休,化作一团青色光球,往半空中刚欲扑下来的燕子一般的年轻人逼过去。
最后那个壮汉,则是被他下意识地忽略,这便存了个见招拆招的念头。
那一脚踢过来的年轻人见到陈楠应付自己的同时,竟然还敢分心去对付另外一个同伴,鼻中重重一哼,以右脚为支点,无比诡异地,就像是没有丝毫重量一般贴着地面,一脚往陈楠脚踝扫过来。
至于那半空中的青年,对陈楠挥出的光球有些摸不清底细,微微一转,躲闪开来,却终究是慢了一拍,与那披甲年轻人配合差了一些默契。
陈楠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脱节。
他不敢留手,下丹田四穴之中,以命门为支点,元力海潮一般灌入手中长剑。
黑红剑身光华流转,其上铭纹烙印一枚接着一枚亮起来,长剑就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本来的点刺,骤然间化作劈斩。
带着呼啸风声,在那年轻人早有防范的时候砸在他挡在身前的胸口之上。
足刃年轻人面带讥笑,别说他体修的强悍身体,便是那流水一般的盔甲,防御力便足以挡得住普通的宝器。
名器又如何,那剑刃未开锋,论起锋利程度,只怕都不如寻常宝器,如何能破防?
自以为事事料以先机的年轻人胜利的笑容才刚刚在脸上绽放出一星半点的花火,便被随之而来的惊骇彻底淹没。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