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面带愠色,目沉似水,其实很不开心。
这一点,哪怕是在场之中最没眼力见的人,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不开心的缘由,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这缘由背后的缘由,却没什么人猜得到。
谁也不知道这第二层的守门人,为何偏偏对陈楠加以刁难。
熊祖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个少年,目光之中,带着的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居高在上。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陈楠这些天,在试炼之中所做的事情,早早踏出第二层的人可能不清楚,但他们这些留在了第二层的人,可是从头到尾都在品尝着恐惧。
那些败在这个少年手下的人,随便拿一个出来,单论实力来说,可是与他熊祖不相上下的。
那个少年是怎么把他们一一斩落马下的,这个只怕除了那些人,谁也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其他人对此心生恐惧,念念而不得释怀。
可笑自己之前还想着,应承下二爷爷,到了这试炼之中,对他暗中施以毒手,现在想想,在第一层的时候,还好没有起了冲突啊。
不然的话,倒在他手里的,第一个人只怕就是自己了。
熊祖心中唏嘘不已,可是很罕见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面前的陈楠,并没有其他人那么的畏如蛇蝎。
也许是因为和陈楠见面的次数多了,所以说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么,毕竟在生出了智慧之后,最恐惧的,还是未知。
当多少知道一些的时候,心里头便有了底气,哪怕实力相差再悬殊,也不会一点东西都想不到。
目光无意间瞥过身边一直与他窝里斗的周越,看见他眼神之中的炙热,熊祖心里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周越当日举动是福是祸,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更好一点的。
要不要拦着他去纠缠陈楠,熊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甚至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毕竟周越和他一向都不对付。
只是希望周越不要引火烧身,把他们一起卷进去罢了。
然而这样的念头还没有从心里头消失,下一秒钟,熊祖面色便骤然间大变。
只见周越踏出一步,向着那个坐在茅屋上甩腿笑着的年轻人昂起头说道:“魂前辈,此举不公!”
晃着的两条长腿慢慢停下,那双目狭长如刀锋的眼睛转了个方向,瞥向这个打抱不平的小家伙,嘴角的笑意轻轻一勾,变得越发浓厚。
“哦?不公?怎么个不公法?”
周越似乎没有听见这话语中藏着的浓重的戾气,不顾同行之人面色大变之下的劝阻,继续说道。
“第二层的破关之法,缘何能如此之艰难,我们只是要渡河,为何到了他这里,便变成了修屋?整个不朽城谁能不知道,魂前辈您的屋子,可是最难修葺的。”
“离试炼结束,尚仅有二十日而已,前辈这岂不是要陈楠无缘上三层的宝物?”
勾魂那张光滑如鸡蛋一般,连一根毛都没有的面皮上,清晰可见地在两侧的鼻翼旁勾勒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笑意更深。
“本座做事,还要你这个小辈指手画脚?”
“且不说公与不公,这第二层的关隘,本就是我设立的,看我心情置办大小,我看这个小家伙本事挺大,所以给出的难度也就稍稍大了一些,他本人还没有说话,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
周越忿忿不平,还要继续说话,便听见勾魂低垂下眼睑,理也不理他,端详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自顾自地说道。
“三道杀周家,实力略逊熊家一筹,同属公羊家之下,以禁制闻名于世,更是以禁制立家,族中长辈实力平平,仅有一枝独秀坐镇其中,当代周家青黄不接,小辈里面,也只有你这么个人还算看得过去。”
“你说……”
勾魂说着话,慢慢抬起头,那眼白极少的眼睛里面,化作纯黑色一片:“你要是在这试炼中连上三层都没有踏足,日后的周家,得没落多少年啊?”
周越面色骤然间大变,心中“咯噔”一下,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
这感觉还没有从他心里头消失,便见面前的勾魂轻轻往他这边一点,而后又重重拍了一下手掌。
周越如遭雷亟,整个人蓦地凭空飞起,就像是被人站在面前,一拳轰碎了浑身元力。
鲜血长喷,而后在他还没有落地之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把他笼罩其中。
那张给所有人看的榜单之上,周越的名号从半山腰的位置,一路笔直地落入了谷底,上面压着六十人。
一直注意着榜单的周家人,目光骤然间黯淡下来,默默转身,已经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有幸在这个时候处在这里的其他世家子弟一个个面色骤然间大变,看向面前这个分明是守门人,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前辈”,眼中满是警惕与畏惧。
这种人,简直就是疯子。
勾魂似乎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轻轻笑了笑,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托他的福,没心情跟你们计较了,都快给我滚吧。”
一个个心动形不动,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似乎是意识到了勾魂并不像是在说假话,身形一动,蜂拥着往那第三层的入口挤过去,顷刻间没了踪迹。
陈楠没有动。
他知道,勾魂话语里的“你们”,绝对不包括他。
也正是这个时候,勾魂就像是才发现陈楠没有走一般,轻讶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有走?”
陈楠面色冷漠,双手抱胸:“前辈不让我走,我怎么敢走。”
勾魂面色变了变,似乎是懒得再作伪装,卸下了面具,从草屋的屋顶跳下来,慢悠悠走到陈楠的面前,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了一瞬,冷冷笑道。
“算你小子识相,不然的话,这次试炼,就和周家那个小子一样,给我永远留在第二层吧。”
陈楠心里头有些苦涩,却依旧硬着头皮回道。
“前辈此举,只怕不太妥当吧。”
“玄甲军哪怕再给予前辈便宜行事的权利,也绝对不包括故意刁难试炼子弟吧,若是让玄甲军知晓了此事,只怕前辈不大不小还是要受点惩罚的。”
勾魂头都没回,懒懒说道:“你说周家这个小子?”
“他那是咎由自取,质疑九层塔守门人,哪怕他是玄甲军世家子弟,也得受到惩罚,此事即便闹到四大家那几位前辈面前,我最多也就是受到个不轻不重的挂落,埋怨我出手太重罢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着不过搭建一半的草屋:“你们这些人,代表着的是那些世家的未来,但哪怕是未来,也不能对现在的长辈不敬啊,这是本质上的问题。”
陈楠瞥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周越,不动声色:“我说的是我自己。”
“你?”勾魂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夸张的笑意。
“你知道现在外面不朽城,有多少人盼着你去死么?就连你那位师兄也深受其害,他们巴不得你在这里面分毫不得呢,你说谁会为你说话?”
勾魂说着话,眼睛不经意间在周越身上扫过,随意指了指:“诺,除了这种白痴。”
陈楠眼中神光暴绽,他猛然间捕捉到了一些事情,颇有些急切地问道:“公孙师兄怎么了?”
“呀!说漏嘴了呢!”勾魂说着恍然大悟的话,但看脸上的神色表情,却很显然是故意说给陈楠听。
“你那位公孙师兄,可是很了不得呢,比起你可厉害多了,啧啧,公羊家二十四名贯通啊,被他生生败了二十人,不过人力终究有穷尽之时,我看啊,他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二十四名贯通!”陈楠面色豁然间大变,仅仅只是一个数字,便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象不到师兄所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滔天压力。
“怎么?你想出去?”勾魂似乎看破了他心中所想,面色玩味至极,说话毫不留情面,异常毒舌。
“出去干嘛?出去找死啊?那二十四个人,随便拿一个出来,弄死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你当你和你师兄一样,未入贯通能斩贯通?省省吧。”
陈楠低下头,不知心中所想。
勾魂定定看着他胸口那一团,讥笑道:“怎么,在心里头盘算你和我的差距呢?”
“啧啧,哪怕是你公孙师兄,在我面前,也是不敌,你即便加上你胸口那异兽,又能做到哪一步?不然的话,可以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试炼之中挑衅守门人,可是有生死自负的结果的。”
陈楠眼中神光变幻不定,已经是焦急到了极限。
勾魂继续说道:“你的小心思,还是省省吧,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太弱了,帮不了你师兄,你能做到最好的事情,就是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帮我修草屋,等到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放你走也不迟。”
陈楠抬头,平平地看着他,右手伸到背后,缓缓拔剑在手,剑尖下垂,气势凝重如山。
“决定好了?”勾魂眼睛眯起,杀意一闪而逝:“这可是送死哦。”
陈楠不理会他,但那姿势却足以说明太多。
向更弱者拔刀,人所不齿。
向更强者拔刀,方为大丈夫。
陈楠想着,就和那姓祖的老乌鸦一样,他们这些阴影中的刺客,哪怕在暗处呆习惯了,总还是想挺直腰杆当一次英雄的。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英雄。
勾魂眼中杀意盈野,眼看就要出手,却在这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往那天边遥遥看了一眼,杀意便如开闸洪水一般倾泻一空。
他蓦地转过头来,与陈楠说道。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这样吧,你留在此地与我修葺草屋,等他们什么时候到了第九层,我径直把你送过去,让你只争那第九层的宝物如何?”
陈楠一愣,动作顿时僵硬。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方才勾魂的杀意绝对做不得假。
手中守护默默垂下,他隐约感觉,勾魂的前后变化,似乎与师兄有着莫大的关联。
鬼使神差的,陈楠答应了下来,只是多了一个要求。
“他能不能一起待在这?”
勾魂看着陈楠指着的周越,嘴角上挑,轻声笑道:“自然是也可以的,不过我不会带他去第九层就是了。”
陈楠心系公孙,只是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