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管带从军10余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不管那个突骑年轻人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站起身后便又挥剑扑上。突骑年轻人身陷重围仍然从容不迫，在不断将周围士兵变成尸体和残疾人的同时还有余裕观察突骑军的袭击情况。他本想找机会毙掉马管带和张开翔两个看起来身份比较高的敌人后再和部队会合，但看到床弩发射后脸一下就白了。

床弩发射短箭的最大射程在四百步以上，由于发射的角度巧妙，箭矢斜向上飞，划过一个大大的圆弧后落到突骑军队的中部。全速前进的突骑人根本没有防备，轻薄的皮甲挡不住从空中落下的利箭。惨叫中纷纷落马。

两个方向的突骑军有很好的协调性，看到火起后同时冲出，几乎同时冲到极国军队附近，但这本意是让极军前瞻后盼、顾此失彼的计算，却导致了一同进入床弩射程，军队一片混乱的结果。

中间的士兵落马了，后面的骑兵却来不及改变方向，摔到地上的士兵只能任凭奔马从自己的身上践踏而过。最后的几百匹马都是用缰绳连在一起的空马，马后面拖着树枝。这些树枝方才造成了大军偷袭的假象，此刻却将已不成样子的突骑兵尸体扫了起来，在后面拖出了长长的血痕。

两个方向的部队，上演着同一幕惨剧。

他们其实有一个很聪明的指挥官。先以空村落吸引部分军队进村，然后在村中四处点火，等极国军队慌于救火时，看到火焰的骑兵佯装成大部队从前后同时夹击。极国军队连遭意外，必然混乱，而突骑骑兵趁乱毁掉极国粮草，杀伤一些重要官员后迅速远遁。

看似完美的计划，却只是一个计划而已。用自己头脑已经作出不少战绩的突骑万夫长、纳兰部落年轻的可汗纳兰明尝到了计划被识破的苦果。

从极国士兵进村后先放火时，纳兰明便知道要糟，但他没有办法变更了，突骑骑兵只有六千人，而严继开手下光弩机营就有一万。床弩的安装需要两个时辰，这次的失败在昨夜便已注定了。

纳兰明再顾不上马管带和张开翔，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黑马便在一个没被火波及到的屋子内欢叫着冲了出来，路上有几个士兵要拦它，黑马碗口大的铁蹄蹽出，竟将一人的头骨踢碎，其他人被碰到骨头立碎。

纳兰明弯刀大砍大杀几招，逼退了马管带和身边极国士兵杀出一条血路跳到黑马上。

十几支羽箭射向纳兰明，黑马猛得一加力，箭支便都落到了他马后，眨眼工夫，一人一马已冲出了村子。

纳兰明的口中传出了狼嗥的声音，以战场上噪杂也不能掩盖的住。突骑骑兵的前锋已在弩机营的射程之内，听到纳兰明的啸声，同时勒马转了方向，一边用角弓向极军无目的的漫射，一边从极军阵前掠过。

“他们要逃？”严继开暗暗点头。这名突骑将领不但武功高，头脑也很冷静，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只有弩机营士兵在不停地射箭，撤退中的突骑骑兵不断有人落马。

床弩每次装填要两刻钟时间，对阵时不过用上一次，严继开没有下命令，任凭两支突骑部队在自己阵前回旋。

纳兰明策马冲到了离极军阵营四百步的地方，忽得警兆突起。

一声弦响，这弦音如最名贵的瓷器碎裂般清脆，它响彻天地，仿佛把空气撒开了一个纹缝。

接着便是鸣镝的声音。这鸣镝制作的精巧绝伦，在空中极速飞行时，发出的不是一般鸣镝的凄厉声，而是高低起伏，八音俱全，依稀便是《渔歌子》的调子。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正是曲纵昂出手，以射日弓射出了安装有严继开所赠鸣镝的第一箭。

乐音在纳兰明耳边不停回旋，他的速度没有减慢，却没有任何感觉，连耳边的风声都消失了，如同回到了大草原中安静的凌晨，除了偶而的放歌声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这一箭将射中他的左肩，尽管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他还是勉强的提刀挡住了肩膀。

一股大力猛得撞上了纳兰明的刀身，在数万人注视中，他的身体被撞的从马上摔了下来，右脚还挂在马蹬上。

刚烈的力道传上纳兰明右腕的时候，他的虎口开裂，再握不住，刀被余势不减的鸣镝射飞，落到几丈远处。

若是其他人，恐怕就要被狂奔的马匹活活拖死，然而，箭射中纳兰明的时候，鸣镝的乐音也嘎然而止，他的脑海登时恢复了清明。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他胯下的黑马，就在纳兰明落地的同时，黑马长啸一声，人立而起，后蹄稳稳的站在当地，反而是纳兰明摔到它的前面。

纳兰明右脚挑马蹬一拉，身体便借力一跃而起，空中转身，稳稳落到马背上，黑马欢叫一声，向突骑骑兵汇合而去。

曲纵昂不禁为这一箭痛惜，再举弓时，才发现左臂已经脱力，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而额头也在凛冽的寒风中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看似不经心的一箭，已耗去了他大半的体力。

严继开摇摇头，道：“不必了。此人一定是突骑国新秀纳兰明，他武功已直逼突骑第一高手执思突雷，头脑更过之，有心防御下，不会给你太多机会。”

突骑的骑兵已全部撤离，一个千人队殿后，已离极军三百步的时候，严继开突然下令道：“王统领，辛苦一趟，只许追十里。”

太阳西沉时，极国军队已就地扎营，焚烧尸体救治伤员。

是役，极军亡七百六十二人，伤一千一百人，多是伤亡于突骑弓箭之下，而纳兰明自己便添上了十九人阵亡、二十七人重伤的记录。

突骑一方许多尸体已不完整，粗略估计亡者在一千四百人左右，没有留下伤者，因为轻伤的人都还能骑马，而重伤者就地自刎了。

王保国依命追击了十里，砍杀突骑殿后士兵三百余人。所带骑兵无一阵亡。

这场本应是意料之中的战斗，让张开翔亲眼目睹了战争之残酷，纳兰明造成的伤亡士兵已让他脸色苍白，当看到一些成了碎块甚至肉泥的突骑人时，他终于遏制不住，呕吐了起来。

有人递过了一个竹筒，张开翔吞了口清水漱口，直到筒中水尽才说声谢谢，直起身，竟是严继开。

这样的丑态被严继开看到了。“大人，属下无能，请大人治罪。”“你做得不错，严福第一次上战场哭了一个多时辰，裤子都尿了。”

被人说坏话时严福总到的很快：“大人冤枉死我了，你怎么不说那时候我才9岁？”

严继开不理他，对二人道：“快去换身干净衣服，一刻钟后到中军大帐来。”

每次战后，严继开总会及时论功行赏。由于他在朝中地位崇高，给皇上和兵部的折子从未驳过，因此无论是明保还是暗保，总是一奏即准。在一些不满严继开的朝臣口中，早说他的中军帐是小兵部，将士升迁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在严继开的手下看来，这是他最值得卖命的地方。严继开记功，公平不说，眼光更是老道犀利，从未遗漏过任何人的功劳。

“骑兵统领王保国，手下巡视护卫辛苦，战时追杀有功，步兵统领何济世，佯败诱敌有功。弩机营统领胡世葆，今日多多有劳你的儿郎。步兵管带马化龙，……”严继开一一说了下去，吴所知手执狼毫，将众将功劳一一记在了红册上。

“亲兵大队领队曲纵昂，箭射敌酋，威振三军，大长我军志气，记功。”说到这里，严继开向众人道：“因鸣镝也算个稀奇东西，我命亲兵把它拾了回来了。请大家开开眼界。”一名亲兵从帐后拿过来一把刀，曲纵昂那一箭便嵌进了刀身，整个箭簇都没了进去，刀的另一面则鼓起个小包。

“古有飞将军白羽穿石，今有曲领队鸣镝入金，曲领队好箭法。好力气啊。”吴所知不禁慨叹。

“严将军，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胡世葆刚说了一句，严继开便微笑着打断了他：“胡骗子，你又想从我这里挖人啊？纵昂到你那里还是有点屈才，我先留在亲兵营了。”

严继开乒下，有互相竞争却无相互的嫉恨，何况武人最重他人的实力，几名统领纷纷向曲纵昂道喜，也不管他只是个不小的百人领队。大家都知道，亲兵营是严继开考察人才能的地方，曲纵昂甫到军伍就能以领队身份屡次参加军会，严老对他的器重已然明了。

看着别人的笑脸，同样破格来会的张开翔很不是滋味。在战争中杀敌立功，这点张开翔从来没有想过。以他自保都有问题的的武功，在这将星如云的帐中感到很是局促、自卑。一时竟有了偷溜出去的想法。

刚要起身，身侧坐着的严福便拉住了他。

“老鼠捡木头，大头在后头呢。”

严福虽小，却参加过不少类似庆功会。严继开喜欢在决战前的小战斗后开这样的会，激励士气是一方面，为了立更大的功或超过别人，紧接的战斗中将士们往往能发挥超常的实力。而这种会上，大家都知道，严继开把功劳最大的人放在最后公布。

曲纵昂脸上都泛起红晕的时候，严继开拍拍手，让大家平静下来。

“当然了，这次小胜，有赖皇上洪恩，吴先生的筹划和我英明指挥也是很重要的。”大家登时哄笑起来。“但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今日我们识破突骑的诡计，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全赖他看透敌人筹划。”严继开把目光投向张开翔：

“开翔，你站起来，让大家看看今日的首功之将。”

“我？”张开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呆在了那里。

03.11.13

2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