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房,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里面除了张书桌和一张宽大的椅子外,别无他物,因此这屋子显得很空旷。但现在如果有人进屋却会感到很压抑,因为坐着的一个人,一个黑白发的老者,满脸通红,年已垂暮的老人,身上反而充满了一种雄狮猛虎般的活力,眼睛里也带着种惊人魂魄的光芒,令人不敢仰视。
向来野走到屋子前,看见门口站着两位锦衣华服的年青男子,他们屹立不动,宛如两座雕像,栩栩如生的雕像。他们是老爷子的十二位义子中的两位,但都不敢动,连呼吸声也不敢大声,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向来野步入房中房,看到居中而坐满脸肃容的郝忠淳,舒仲直一身青衣白衫,垂手肃立在他身后,而桌上还放着一壶茶,两个杯。
他长揖到地道:“拜见老爷子。”
“小子,起来吧。”
“是”向来野长身而起,纹丝不动的站着。
郝忠淳挥一下手,身后的舒仲直走上前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谨慎、特别小心,仿佛生怕做错了一点事,完事后就走回去。暖壶中的茶,倒出后还是滚烫的,飘散出一股水气。
“喝茶”
“是”向来野毫不迟疑的走上前,一口喝下滚烫的茶水,然后又退回原位。
房内忽现一片沉寂,郝忠淳的虎目瞪着向来野,他仍是神态自定的笔直而立,约有盏茶时,郝忠淳的宏亮之声道:“你不怕我茶中下毒?”
“我已是老爷子的人,就算让我死,也会毫不犹豫的自杀当场。”
“好,很好。”郝忠淳发出哈哈大笑之声,说道:“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事要你去做。”
“请老爷子吩咐。”
“你应该听过杜藏这人。”
“是,他人称‘杜半城’,与老爷子各占此城的一半。”
“呣,我来这也有十数年,现今城内几乎所有行当都有我与他掌管,其中尤以五家最为赚钱。”
他话语一停,身后的舒仲直接道:“它们就是在中分街上风流场所的迎香阁,招待来往客商的写意园,以赌为主的大快坊,买卖古董字画的乐古斋,吃饭喝酒的花近楼。”
郝忠淳道:“迎香阁是我的,姓杜的拥有花近楼,剩下的三个都不属于我俩。”
“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我去收购那三个地方?”
“不,那写意园来了数帮江湖人,暂时不用去,以免惹事。我要你去剩下的两家,让他们为我所有,如何?”
向来野听其一说,就知那两家绝非易与之辈,郝忠淳已来了十多年,却还没有把它们拿下,现今却让外地来的他去办,毕竟其来路不明,郝忠淳自当出难题来试他。虽心中已转了不少念头,口中已答道:“是,老爷子,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但只要一家就行,给你七天时间如何?”
“七天太多,三天就已足够。”
郝忠淳一怔,盯着他直看,过了片刻,爽然道:“好,你小子有种,三天之内你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八,老十,进来。”
屋外那两个站着的人应声而入,立于一旁道:“老爷子,请吩咐。”
“你俩从现在起就跟随他,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他说什么,你们就照办,还有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他。”
“是”
三人告退而去,向来野出来后,望了旁边两人一眼道:“两位仁兄,这三天内还请多指教。”郝十鼻中发出哼的一声,郝八冷冷的道:“向兄,我们去哪?”向来野心里明白这两人其实是来监视他的,笑着道:“先去吃饭,其他事再说。”郝八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这人绝不好相处,而这三天可能会非常难熬。
等他们走后,郝忠淳道:“仲直,你看他能否三天内成功?”
舒仲直朗声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有人欺骗老爷子的话,他绝不会有好的收场。”
“呣,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妄,比起我们那一代还他妈的真不是东西,这可是要人命啊。”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神情,望着打开的房门外。
此刻,屋外阳光明媚,云淡风清。大快坊中却是呼盖喝芦,热闹得很,两间宽阔的厅房里到处弥漫着酒气,戾气还有女人身上的腊粉香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每个人的头上,也都泛起红油油的汗光。
只是,有些人春光满面,有的人却垂头丧气,有些人神情镇定,有的人已紧张得发抖。
最外面的一间,有三桌牌九,三桌单双,赌钱的人品流也最为复杂,呼喝的声音也最响,每张桌除荷官外,还有一个身材威武的粗壮大汉,站在桌旁警惕的盯着每一个人。
里面一间花厅,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有三张桌在内,坐的大多是脑满肠肥的大腹商贾,整堆的花花银子,在一双双流汗的手里转来转去。桌旁有香淳美酒,十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媚笑着在人群中穿接来去,就像是一只只花从中的蝴蝶,从这里摸一把银子,那里拈两绽金锭,赌钱的大老爷们谁在乎这些。于是输钱的人钱袋固然空了,赢钱的人钱袋也末见增加多少,白银都已从少女们细细的纤手中,流入赌场管事的口袋间。
最里面还有一间房子垂着厚厚的门帘,却无丝毫声响由内而出。而这赌场正是大快坊。
一个管事样的急匆匆走进后院的一座小屋中,刚进门一个声音传来:“你急什么?”“不好了,外面来了个人,从千两起,与我们的人对赌,已连着开七把豹子,把把翻倍,已输了六千多。”“哦,有这事,你不会让人请他到一旁聊聊。”“不行,他的身后站着郝老爷子的人,而且是郝八和郝十两位。”那人霍然而起,道:“竟有这等事,快走。”二人迅即出门。
而这时在花厅内的所有人都已停下手,围望着一张桌,桌旁的位上只坐着一位身着青色华服,长得俊秀,带着双迷人的双眼,神情随意,嘴角挂着笑意的贵公子,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盘花生,其身后还站着两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但他们脸上都毫无神情,纹丝不动。而贵公子对面立着的荷官脸颊上已淌下冷汗,全身颤抖着。贵公子缓缓的道:“我开了。”伸手掀开桌上的宝盖,露出三个骰子,面上都是鲜红色的六个洞洞,在旁的人一阵嘘声,有人还失声叫道:“又是豹子。”
荷官双手发抖的慢慢递上叠银票,那贵公子道:“不用慌,慢慢来。”等荷官收手后,贵公子丢了棵花生入嘴,道:“再来。”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且慢。”紧接着荷官身旁多出一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的人,他抱拳道:“在下是这里的主事人童过,不知这位公子是?”“哦,我姓向,名来野。”童过望向后面的二人,道:“若童某没看错,这两位应是郝老爷子的义子八少与十少吧。”此语一出,群皆哗然,只要是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郝忠淳的大名,还有他那十二位少杰,而今却见两人似乎是那人的保镖,不由暗地猜测向来野是何许人也。
童过又道:“不知向公子来此有何所为,应派人先来通知一声,也好让童某迎接阁下。”“不敢,我只是昨天刚入老爷子门下,今天无什么事,就来这玩玩。”童过一听此语,就知来者不善,遂道:“原来如此,向公子既有此雅兴,那不妨有童某与阁下玩两手。”“好,我也想见识下童老板的绝技。”“不敢,请问向公子如何赌法?”“童老板既是主,当有你来话事。”童过沉吟一下,道:“六粒骰,赌小。”“好”“请下注。”向来野伸手拍着面前的两叠厚厚的银票道:“就赌这么多。”他话一落,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喧哗,这些少说也有两万五。
童过一时无语,向来野道:“童老板,是否不行?”“哪里的话,打开门作生意,当然有多少接多少。”“好,童老板果然爽快。”“向公子,万一打和,如何算法?”“你既是庄家,当是我输。”“好,那我先来。”“请”一旁的人拿来六粒骰子与一个骰筒,放在桌上,童过右手提起骰筒,疾快的往桌上一晃,六粒骰子已入其中,只听清脆的骰子摇晃声,他面色沉重,凝神贯注,手中不停摇着,大厅中霎时出现一股紧张的气氛,让人难已喘气,唯独那向来野却是神定气闲的微笑着,一幅无动于衷样,嘴中嚼着花生。
“呯”一声,骰筒落在桌上,所有人的视线也都盯着,童过缓缓举起右手,只见六颗骰子整齐的竖成一列,而在最上面的一颗是个鲜红的一滴。众人又发出一阵惊叹,这个可是有个名堂,叫‘一柱擎天’,不是一般人可以掷得出的,没有一定的指力上的功底火侯与技巧配合,是不行的。童过脸上露出十分难看的笑容,他把骰子一个个放下,果然每个是一点,然后开声道:“向公子,我是一点,还用赌吗?”“精彩,童老板果然厉害。”向来野轻拍了几下手,微笑着道:“不过我还是要试上一试。”“好。”童过把骰筒与骰子推了过去,道:“请。”心中想看你能怎么样,我在赌坛上还从没见过比这个更小的。
向来野右手斜持骰筒,左手把骰子慢慢的一粒一粒的扔进去,旁人想这前奏就比那童过差远了。等六粒骰子都入内后,向来野缓缓的摇了两下,速度很慢,内行人一看,就知是个生手。童过笑嘻嘻的望着,也不用耳去听,就象是在看猴戏般。向来野忽然加速,但也远不如童过的手法,摇了几下,就盖在桌上,笑着道:“我好了。”童过道:“向公子,请开。”
向来野忽然一收手,众人但见也是整齐的竖直一列,但最上面一个骰子的一棱角点在第二个骰子正中,另一个棱角直耸向空中,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零’点。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全都为之震惊不已。向来野望向已发呆的童过,微笑道:“童老板,如何?”童过回过神后,看着向来野,只觉得那笑意非常邪,非常怪,还让他有种心寒的感觉,五万啊,那简直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他的赌档个把月最多也只能净赚七八千上下,而五万最少也要大半年才能捞回。
童过咬了下牙,说道:“向公子,这把算你赢,不如我们再赌多一把,你看如何?”他话一落,旁边的人都想着谁会这么笨,赢了这许多钱,还与你再赌。而向来野却是耸耸肩,笑着道:“好啊。”“那这把比大。”“好”童过看着向来野的微笑,还是那么的邪,那么的怪,那么的令人心寒。
他浑身打了个抖擞,拿过骰筒,‘叭’的一声,左手拍在桌上,六颗骰子直飞向空中,右手在空中来回两晃,纷飞的骰子已尽入骰筒内。有人叫道:“好”童过却无丝毫分神,精神全部凝结在手上的骰筒中,眼耳手心意,五者合为一体,从左到右,自右向左,激烈旋转的骰宝如风车一般沾在骰筒里撞击着筒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呯’的一声,骰筒落于桌上,右手拿起骰筒,只见六粒骰子平放,俱是六个红色的点向上,旁边众人不由发出喝彩声,童过脸上并无汗,但他的左手还是忍不住擦了下脸额,然后沉稳的道:“三十六点,向公子,现在到你了。”他把骰筒与骰子推至向来野面前,盯着他那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道:“向公子,若是打和?”“就算我输。”“好”童过舒了口气,站直看着对手,心道不管你如何掷,不可能出现比三十六点还要大的吧。
向来野嘴中含着花生,缓缓伸出手,在旁的人都凝神注视着他,厅里又呈现一片寂静。只见那支手摸到骰筒上,稍稍举起,露出个缝隙,那几个骰子忽然活灵活现的动了起来,嗖嗖的飞入骰筒中。童过脸色一变,心想这姓向的内功极高,但他还是只有输的份。向来野右手轻摇着骰筒,不过倾刻,手一翻,骰筒直抛向空中,然后笔直落下,伸左手一接,再一转,‘叭’的一声,骰筒已到桌面上,这几个动作迅快无比,大厅内无人能看得清,而童过的脸也变得更难看了。向来野邪邪的笑着,慢慢举起手中的骰筒,在旁的人齐发出一声,是惊愕,怀疑,不信,羡慕,称奇的喊声。
只见桌上的六粒骰子也都是六点向上,但其中的一粒横断为两截,多出个圆圆的鲜红的一滴。
“三十七点,童老板,我赢了。”此时童过张大了嘴,一幅难以形容的神态,足有一阵,他才缓过神,干指着向来野,结结巴巴的道:“你——这——也——”向来野还是邪邪的笑着道:“童老板,你可没说过这个不算。”旁边有人起哄道:“是啊,人家明明比你大一点。”“靠,输了想赖帐。”“赔钱哪。”
一时之间众语纷纷,而童过的脸也已象猴子的屁股一样,通红发烫,如果有个地洞,他一定会马上钻下去。向来野举手示意,大厅内的人声才静了下来,他开口道:“童老板,怎么样?”童过颤颤抖抖的说道:“向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行。”向来野笑着站起,与童过走出花厅,而郝八与郝十也紧随其后而去。
四人来到那小屋外,童过道:“向公子,请进。”向来野道:“好”转身对身后的二人道:“你们在这等着。”就与童过进了屋,关上了门,郝十这时开口道:“瞧他那拽样。”郝八道:“老十,无论怎样,这三天由得他。”“哼。”
向来野一屁股坐在椅上,还是邪邪的笑着道:“童老板,有话直说。”童过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道:“请问向公子,究有何意来我这?”“童老板,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老爷子让我来收你这个赌坊。”童过想了一阵,看着对面神情从容的向来野,说道:“承蒙郝老爷子看得起,小人本该顺从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不很好吗,我会跟老爷子说,以后让你继续在这管理。”“向公子,实不相瞒,这赌坊不是小人的,实不能做主。”“哦,有这事,那你的老板是谁?”
“小人可告诉公子,但请千万别跟他人说。”“好,你说。”“他是城外柳榆庄的柳万春柳庄主。”“那我要去找他喽。”“不用,他每个月总来上两天,约些人玩上两把,而明天晚上他就会来。”“好,那我明晚再来贵坊。”“多谢向公子。”“不过除了我这手上的两万多,你还应给我七万余两。”“这个,小人现在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没关系,明天我来时,你最少给我半数,知道吗?”“小人明白。”“那我先走了。”二人来到门外,向来野回头对其邪邪一笑道:“童老板,不用送了,明天见。”还抛给他记秋波,“向公子三位慢走。”当三人离去后,童过只觉得心里发毛,那个笑容与眼神对他来说实在令其感到震惊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