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离龙爪山有五百多里外的一条马道上,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来,一骑的后面,跟着一头白毛黑点的猎狗。
片刻功夫,这一黑骑在一家路边的茶馆停蹄。店里的茶博士起身迎上,道了句:“有来有去,请喝一碗再走。”
马上之人答道:“不急不缓,且停半刻即行。”
那茶博士见这少年虽是江湖人士装扮,却似习弄过文墨,又道:“夕阳即下,不知少侠哪里去。”
少年下将马来,将缰绳系紧,又道:“黄昏已至,敢问先生何处留。”
那茶博士道:“前方里外,正有一闹镇,名唤‘通宝’,镇上有一‘驻马客栈’,可权且歇脚夜宿。”
少年坐下,道:“多谢指点,大碗茶。”
茶博士摆上茶碗,沏茶送上桌面,道:“是,犬马可须得效力。”
少年道:“但有骨头草料,喂养些也无妨。”
茶博士唤店里帮闲的小厮照料犬马,自己却坐到少年对面,从上至下仔细打量着这年轻人。只见他头顶盖了个宽沿草笠,草笠之下,面色生得虽没有十分姿采,倒也眉清目秀的,分外面善。只是肩上露出两柄长剑,一把性热,一柄性寒。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短褂,毫不起眼,而行囊系在左肩与右肋下,也是破布补丁编制而成。
少年喝茶之前,取下斗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说道:“这里有一封信,应是给先生的。”
“哦?”那茶博士微微一惊。接过信来,拆开封口,略观一遍。之后,收起信笺,颌首说道:“原来,小兄弟是谷子高足。”
少年微微一笑,道:“谷子先生向来不认我这个徒弟。”
那茶博士说道:“那就对了,谷子乃愚夫多年棋友,虽然多年不见,平素书信往来甚笃,他常与我说起你这孩儿,你便是寂落罢。”
寂落道:“正是晚辈。”
茶博士捋须叹道:“这回,他可是要差你做一件大事啊。”
寂落道:“何解?”
茶博士道:“不忙,屋里说话。”
那茶博士将寂落领进店内,顺着里屋走去,茶博士盯着墙上一幅竖摆的棋盘上,然后将里棋盘里的一颗黑子移下一格,这时,听到一阵微微地轰隆隆响声。
“好巧妙的机关……”寂落忍不住心弦一崩。
“不必担心,若你信不过愚夫,还信不过谷子先生么?”
寂落拱手道:“何敢。”
这时,里屋的地砖出现一条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宽,最后拉成了一个方形洞口,里面黑暗一片,望不到底。
那茶博士又指着那个黑暗的洞口,说道:“随我来。”说着,当先顺着黑洞伸出来的梯子爬下。寂落也随着那茶博士顺梯而下,落地后,他转过身来,眼前有一条狭长的地道,地道两侧的墙面上,装置着散发夜光的晶球,他知道这种晶球是专用照明之用的,比起火把更为实用,不须人工点火,它会自动聚光。
这种晶球在唤作‘照夜石’不过要将它制成发光的照明灯,最开始时,需要制作者注入不少的精元,激活它自动聚光的功效。照夜石也会因注入不同性的精元而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而眼前照夜石的光芒呈青色,这倒让寂落吃惊不少。
他心思道:“青色之精元,不就是凝神诀所凝炼之精元的颜色么?这人……”
那茶博士自在前引路,寂落则跟随其后。茶博士虽然不曾转身瞧他脸色,却似知他所想,便道:“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何照夜石和你身上的精元等同颜色。”
寂落也不否认,点头称是。只是在心里忍不住暗暗寻思:“不愧是先生的棋友,这般了得,未想这等山野偏僻处,还端的隐蕴如此机关和高士。”
那茶博士引着他转过几道弯,地势也是越来越陡峭,根据寂落猜测,已经离地面下了十来丈了。
那茶博士道:“谷子教你凝神诀不过四年,未想你已练至五层,着实是难得,寻常弟子,若在五年内练上三层,已属不错了。”
寂落疑问道:“这么说来,凝神诀……”
那茶博士笑道:“稍后我自会解你心中疑问。”
随着那茶博士左折右拐,他也记不清到底是怎么下来的了。只是抱着对谷子先生的信任和一丝戒备随着他去。
“神秘兮兮的,这人倘若要对我不利,我落到这个阵里,可是全无防范之力。啊……这是……”
寂落忍不住脱口而出:“莫须阵。”
那茶博士笑道:“不错,谷子将阵图给你不过七八日,你便能领会一二。”
“我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谷子先生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又拐过几道回廊,寂落终于走到一间高约两三丈,宽有七八丈的石室。他打眼观测四周,发现墙上的照夜石也排列得如同棋盘,一半青色,一半红色。
“棋盘宫……”
那茶博士转过身来,这时,寂落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半老的先生,而是一个年仅三十四五的中年长鬓男子,那茶博士似乎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这……”
那中年人笑容可掬,长鬓翩翩,倒和谷子先生的神采颇为相近。
“先生……”寂落大惊失色,眼前这个人,哪里是什么茶博士,原来他就是谷子。
“先生,怎么是你?”寂落既惊又喜。
谷子先生道:“你倒是一点都不耽搁,径直来了。原本我也不打算亲自来一趟,但自你走后三日,龙爪山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先生不得不连夜御空飞来,挡在你前面。”
寂落忙问:“什么大事?”
谷子负手道:“也难怪你不知道,现在在你身后的地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传言虽快,但你连日赶路,前方消息未至,后方又不曾停留,估计不用明日早晨,此间便会传来声息。”
寂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问道:“什么事究竟这般重大?”
谷子面色凝重,他来回渡了几步,说道:“龙爪山宗主,甲鼎尊受到修魔者偷袭,虽然宗主奋力脱身,但只怕……”
“如何?”
“只怕龙爪山要易主了。”
“怎么会这样……”寂落虽然以往只在远处见过高高在上的宗主甲鼎,他死活本和他无甚么关系。但他对龙爪山是极有感情的,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龙爪山的给予,这些年的成长离不开龙爪山的栽培和养育,而今龙爪山遭此大凶,他也不禁唇亡齿寒。
“宗主大人难道……”他的眼里仍然抱有一丝期盼。
谷子点头道:“宗主中了修魔者的剧毒,今已卧病在床,若无良方解此剧毒,恐怕将不久于人世。现在龙腾宫的主脉已经派人接管了龙爪山的日常事务,并四处求医,先生此番也是为宗主寻医而出。虽然眼下龙爪山倒不至于受邪道伺机入侵,但背后,定有甚么古怪,此事不容乐观。”
寂落又问:“不知甚么良方可解宗主之毒。”
谷子道:“自古以来,最擅解毒和制毒的,乃是绝音谷。先生此番打算前往绝音谷一行,须请一位修为在‘曲闻’之上的修士,以绝音替宗主解毒。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只盼不要耽搁太久才好。”
寂落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修琴者能请得动么?”
谷子叹道:“不错,确然很难,因为宗主所中之毒,即便能解,也绝非一朝一夕,多则上十年,少则三五载。不过总得一试。”
寂落点头说道:“那学生能做点什么?”
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含笑意,说道:“嗯,很好,看来龙爪山没有白白栽培你,这也是此番我截在你前面的原因。”
寂落俯首抱拳道:“恭听先生训示。只是寂落愚钝,不知该怎生出力。”
谷子道:“嗯,赑屃这一支脉,原是大脉,以往远胜其他支脉,但是最近六十年来,已经频频遭遇不测。能在这血雨腥风的修真界,夺得天星石者,也越来越少。如今龙爪山上,除了你送了星罡天星石外,宗主门下直系弟子中,仍鲜有获此宝石者。而门下其他弟子,也杳无音信。回来的两人,是一死一残,龙爪山之前景黯淡,不得不令人唏嘘叹惋。先生临行前,宗主忍剧毒之痛,与我痛诉,只云自己身死无惧,唯恐赑屃一脉败于他手,因此命我选拨整个龙爪山的精锐弟子,无论武堂辅堂,只须取得天星石者,便录为门下,允许其习得赑屃宫内室的上阶武技,只盼能在有生之年,重振龙爪山昔日威风。”
“原来如此……”
谷子用深邃的目光落在寂落身上,继续说道:“因此,先生临行前,选拨了许多药堂,兵堂,书堂甚至杂役堂的聪慧弟子,下山寻找天星石。先生特来此地等你,其意亦在此。”
寂落点了点头,咬唇说道:“必不辜负先生厚望。”
“很好,日后你可把此间当作归宿,得到天星石后,即刻归来,不得有误。”
“是。”寂落应过之后,脸色似有所疑。
谷子道:“你是不是想问先生究竟是何方人氏,既身在龙爪山,而授你的凝神诀又非龙爪山的心法。”
谷子背过身躯,眼望着墙上那如同棋盘的照夜石。“此刻,便与你明说也不妨。先生原本便是星罗岛,北斗脉的修棋之士,而传你的凝神诀,正是星罗岛弟子入门基础心法。”
“果然如此。”寂落终于得到肯定的回复,他又问:“那为何又身在龙爪山?”
“先生肩上担当重任,眼下你还难以明白,还是寻找天星石要紧,这些事往后再与你说道。你如今凝神诀已入中层,料想是汲取了乌木精亡后之精元,嗯,很好。只是从今往后,‘游龙诀’也不可荒废。”
“是。”寂落拱手恭声应允。
“修真之路,千年万载,漫漫长途,许多事不能一蹴而就。至于那封介绍你拜入星罗岛的信,先生暂且收回,日后再与你细细说道。眼下,先生和你都一样,龙爪山遭劫,不能就此扬长而去……”
寂落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忖道:“幸亏先生收回,否则,就此离开爷爷,离开师父,离开龙爪山……真是于心不忍……”于是,他很高兴地将那封信又还给了谷子。
谷子接过信,又道了句:“元培老友,此子就暂且托付给你了。谷子还须往绝音谷一行。”
这时,阵内又走进来一个人,此人才是刚才寂落见到的那年老茶博士。
“不妨,老友自去,元培自有道理。”那茶博士道。
当下,谷子说道:“若有疑问,可向元培先生请教。”
“是。”
谷子拍了拍寂落的肩膀,径直出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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