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水上的浮桥,是一幢碧绿的房子,掩映在开得如火如荼的江花中,粗竹搭建而成的房子,临水而建,奇特而又新颖,走进房子,阴暗而幽深,房间空空荡荡,如同飘荡在云上的天国,没有落脚之处,推窗远望,是深遂的天空和葳蕤的树林,深绿的颜色,沉郁得如同泼尽了罐中颜料,满目杂乱无章的色。
又是那个女子,长发明眸,美丽得如同水中妖魅,她迎风站在空旷的江面上,长风飞舞,对他轻轻招手,“来啊!来吧!”幽远而深长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媚惑,不知不觉走了过去,不知不觉的这样想,这一生,情愿与她一同沉沦水底!
可是娘,娘又怎么办呢?难道把娘一个人留在世间吗?即使水已淹没了脖颈,仍然忍不住向岸上张望,空空的杨柳岸,只有一轮孤月,娘在何处呢?
奋力地睁开眼睛,却是灿烂的春阳,温暖而又馨香,转过头,还是霍去病埋头看书的身影,轻轻的转身,窗外的竹影落在眼睑上,浅浅的一片绿,在宫中的岁月,总是不觉得时间在流逝,往往深夜里,听见玉石风铃的鸣响,看见屋檐上那一挂残月,才惊觉一日尽过,而时光,却像无力的风,连眼睫都未曾掠起。
宫中四月的光景,人间如同过了百年,长安城里,杨花许已经落尽,再想起那片喧嚣,仿佛隔世一般的陌生,时间,如同静止了,这里就像一个没有时间的封印之地,人困囿其中,不知不觉的老去。
“醒了吗?到宫外逛逛吧!”霍去病的眼睛在帐外闪闪发光。
即使刚刚睡醒,经过梦境的过滤,看见他的眼睛,仍然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风光霁月的男子?与从前接触过的完全不同,这个人,完全没有一丝的邪气,干净而清爽,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
走出宫门,听到久违的市嚣,突觉精神一振,看来只有这花花世界、软红万丈,才是自己的归属地,那深深的静谧,就像慢慢吞噬自己的死水,只会令自己万劫不复。
随心所欲的游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上,是多么惬意的事,可惜,身边陪伴的,是霍去病和静月,而不是李敢,如果是李敢,是不是会更加的开心呢?
“霍去病,我们去吃饭吧!”
“还没到午时,吃什么饭?”静月有些着恼,刚刚才看了满眼的新奇事物,还来不及消化,就要去吃饭?
赵丽神秘的笑了,那莫测的笑容,出现在孩子般的脸上,显得那样的诡异,静月有些恐惧的看着他,不由再靠近霍去病一些,这个神秘的男子,到底有多少张面孔?
“我们去吃的,叫金玉满堂。”
在宫里住得久了,分外的想念长安的小吃,拉着静月到了天渊楼,这是长安最昂贵、最豪华的酒楼,在这里,只有自己能够吃到那独特的面。
“赵三公子,您可许久没来了。”
小二含笑将他们领进了临街的小阁,“三公子,您这地儿,咱们可没敢让旁的人进来过,只留给您一个人使用。”
赵丽微微一笑,这样直白的奉迎,在宫里,从来享受不到,宫里有的,是帏幕下的阴谋,每个人脸上,明里是灿烂如花的笑容,暗里是致人死命的毒药,皇上如何?皇后娘娘如何?不仍是每天忧心忡忡,皇上忧心国家的兴衰,皇后忧心皇上的宠爱,还不如做一个市井小民来得舒心畅快。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静月皱眉看着面里的油,“这么油,怎么吃啊?”
面很快就吃完了,静月有些不甘的看着碗底,“这面,怎么这么好吃?”
一丝寂寞的笑容又浮了上来,人生本就寂寞吗?为什么呢?仅仅因为静月一句怎么这么好吃?娘也说过同样的话,是才到长安的第一年,奶奶给了钱,娘带着自己出来买衣服,就在龙渊楼吃了这碗面,那个时候,龙渊楼还只是普通的面馆,没想到,竟能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想得远了,总是忍不住的在心里想娘,想得几乎都要窒息了,忙挤出一丝笑容,“公主,想知道这面是怎么做的吗?”
掌柜过来了,还是满面的笑,十几年前,那个精明强干的少年,早已变成了两鬓微白,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三公子,又来吃面!”也许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他这一脸真诚的笑。
“小姐想知道我们的金玉满堂,我们也不隐瞒,毕竟您是赵三公子的朋友。”掌柜很各气,话里话外,都显示着与赵丽非同寻常的关系。
“其实这金玉满堂就是普通的臊子面,只是我们的做法有些特别,尤其是臊子。我们用的臊子,就是一般的猪肉,必带皮切块,碎而不粥。起锅加油烧热,然后把肉下去,下姜末、调料面煸炒。待水分干后,将醋顺锅过烹入,冲冒白烟。以后酱油杀之,加水,煮。肉皮能掐时,放盐,文火至肉烂舀出。
随后擀面,碱合水,水合面,揉搓成絮,成团,盘起回性。后再揉,后再搓,反复不已。而后擀薄如纸,细切如线,滚水下锅莲花般转,捞到碗里一窝丝,浇臊子,面就做好了。
我们的面以白、细、薄、筋、光五字真言而出名。
汤色又讲究:酸、辣、稀、汪、香。其中加入、猪肉、黄花菜、鸡蛋、木耳、豆腐、蒜苗等原料以及多种调味品制成。
最大特点是:汤多面少,面要热得烫嘴,我们的面与一般面不同,薄如蝉翼,细如丝线,滚水下锅,莲花般转,捞入碗中一窝丝,浇上臊子汤,而且啊,这面里的油一定要多,吃起来才舒服。”
说起做面的方法,掌柜在瞬间变成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眼中充满希望的少年,可说完后,凌厉的眼神逐渐黯淡,没有了光辉的眼睛,隐隐透着寂寞和荒凉。
赵丽转过头,不敢再看他,如果有一天,这样的衰老下去,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一个平庸的中年男子呢?也许娘在最辉煌的时候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丽儿……。”是刘陵略带淮南口音的呼唤声,赵丽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刘陵的芙蓉面,而是在涵香阁打伤自己的那个粗壮汉子,看到自己,他的嘴角似乎仍噙着一丝冷笑。
坐定了,相对无言,赵丽满面的笑,似乎数月前,害得自己差点儿送了命的,不是对座那个虎视眈眈的男子,他伸手拿起了一支筷子,轻轻在茶杯敲击,盛了水的茶杯,发出悦耳的声音,赵丽敲了几下,逐渐找到了规律,笑容更加的灿烂,“陵姐姐,这儿没酒没肉,不如小弟清唱一曲,以悦佳人。”
不待刘陵回答,他轻轻唱了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余音袅袅,刘陵与那汉子也就罢了,霍去病和静月却大感惊讶,这乐律,赵丽不过听过一次,没想到今天唱来,却是丝毫不爽,甚至比李延年唱得更加美妙动听。
那汉子竖了眉,“男生女相,最是讨厌。”
赵丽嘻嘻一笑,一脸的顽皮神色,他跳了起来,无缘无故的叹息,“尘世如潮,人如水,不知何处才有知音?”
赵丽伸手拉开窗前的竹帘,阳光倾泻而入,映得他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许的血色,他转过头,看了刘陵一眼,嘴里轻轻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静月见那汉子对刘陵关怀体贴,早已明白这汉子与刘陵的关系非浅,此时,见他面色陡然赤红,显是胸中无限愤怒,不由微微有些替赵丽担忧。
霍去病冷眼旁观,默不作声,赵丽笑容可掬,“陵姐姐,原以为你挑的男子,莫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子,却不曾见过有这样心胸狭窄的真小人。”
那汉子立时跳了起来,赵丽也站了起来,“这位仁兄,我与你初见时,并未太大的仇怨,可是仁兄初一出手,就震伤了我的心肺,我原以为是那壶酒水,现猜度,仁兄不过因为我与陵姐姐的关系,嫉妒发狠而已,这样的作为,只配称一声真小人,幸而你还不是伪君子。”
那汉子面上神色变幻莫测,赵丽暗暗防备,良久,那汉子手轻轻一抖,剑已出鞘,“好小子……。”
话音未落,人已揉身上前,却见赵丽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迎面扔了出去,中余,包散开,一阵白烟散出,汉子迷了眼睛,黑暗中,被赵丽接连击三下,身上血流不止,“好小子,你说人是真小人,自己却是伪君子。”
白烟中,只听赵丽清脆的笑声,“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而且君子报仇要等十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