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书记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撅着嘴，低着头，阴沉着脸，装出几分醉意，来掩饰自己的不满。金先生则瞧着自己的衣服发呆，心里一阵暗骂，那该死的婆娘是不是有意这么这样侮辱他。沿着衣襟留下的一圈圈污渍，象小孩尿过的垫屁股布，散发着多种液体混合在一起后行成的臭味。其实，他要比孙书记沮丧得多，这身衣服看来要提前进洗衣店了，这笔小小的费用，是不应该花的。
孙书记果真没有喝多，我在走廊里都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他坐在赵总的屋子里，笑足颜开的神态与刚才车里坐着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快进来，快进来，你问问他，关镇长是不是这么说的。”孙书记欢快地指着，让我来为他证实关镇长说的话。
“不用了，”赵总挥了一下手，“这么说，节省下来的钱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赵总也被提前到来的喜悦砸昏了，他欣喜地跟着三分醉意的孙书记嘿嘿嘿，嘿嘿嘿地傻笑着。
“看起来是，他们每基塔只要二万块，五十基才一百万，就打剩下那五十基也一百万的话……对了，我还不知道局里究竟给了咱们多少钱？”孙书记笑了半晌，竟然忘了这个茬儿。
赵总伸出一只手撑，“五百万！”他狠狠地说。那股子从脚后跟冲撞上来的信心，另他勇气实足。
“五百万，不对呀？不是说一千多万吗？”孙书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盯着赵总一个劲地问。
“我也以为那么多，可实际只有五百万！”
孙书记短暂的失望过后，又笑了，拍着赵总的肩说：“五百万也不少啊，这也能剩一半不是？！”他接着又拍了几下，劲使得大了点，险些把赵总从椅子上拍下来。
“我的天，你是不是喝多了？”赵总重新坐回椅子上说。
“没有，我哪能喝多呢，酒都让这小子喝了。他可真能喝，四瓶白酒六个人喝，他自己至少喝了一瓶，这世界不公平啊，为什么有的人能喝，有的人不能喝呢？”
“哎！天底下那有那么公平的事儿，多喝多得，少喝少得。”
“对兄弟，我今天太高兴了，可是有一点我不太满意。”孙书记开始嘴没遮拦，在哪儿絮叨开了。赵总虽然心里有些烦，确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他胡诌白扯。“你那司机可真不象话呀。”他的话刚一出口，我立刻把门关上，他于是小声地说，“本来我们已经办完了事儿，打算回来了，可他非要去吃饭，你说这成什么体统。一个司机你怎么把他惯成这个样子？他心里还有没个高低贵贱之分？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你喝多了吧，快别说了，话传出去不好听，人家会恨你的。”赵小心地打断孙书记的话，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孙书记不管那一套，大有不吐不快的感觉，赵总连忙对我说，“快扶他回屋休息一会儿。”赵总站起来，要搀扶孙书记起来，孙书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确只顾着乐。
“怎么，你害怕了？我知道你胆小，那好我不说了，咱就一起惯着他，你不是不想得罪他吗，我也不得罪。”孙书记拍了一下大腿，谡地站起来，“对了，我还有件事情？”他突然抬起头说。
“明天再说吧，你好象醉了。”赵总怕他再说出什么酒话来，劝阻他说。
“没有，我没醉，”孙书记冷静下来，收起他那孩子般的笑容，正重其事地说，“除了这些钱，可能还要发生一些费用。”赵总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重新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听他接着说，“那些村长、土地干部、还有一些人需要打点一下，这笔钱可不在那二万块钱里啊？！”赵总低下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说：“这我知道，我已经让财务给你准备出来了，这比钱是肯定不能少的，说着他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里有五十万，以后你们的吃喝用度都从这里出，你看够不够？”孙书记赞许地又拍了他一下，“你真聪明，五十万一定够。”他接过那张卡，在嘴上亲了一下，无比欢心地看了看，快五十岁的人能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那明天就打款吧，后天我到侧卫镇……大大大后天我到前腰乡……你就听我的好消息吧！”孙书记挥舞着手中的卡片，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架势。
“快，快……扶他回屋。”赵总讨厌地挥着手，我立刻上前拉住孙书记，孙书记推了我一下说：“躲开，你想抢劫吗？这里有五十万，让我随便花……你见过这么多钱吗？傻小子！跟着我干没错，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对了，我开除了你……这五十万就归我一个人了。你明白吗？”
我还以为他没喝多，其实他比谁喝得都多。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显然在丢自己的脸，我看着赵总摆了一下头说：“需要我凑他一顿吗？这样可以让他清醒一些。”
“你就是把他活埋了，他也能从地里爬出来，他这人本事可大着哩！尤其是喝多的时候。”
“那好吧，咱就试试看。”我哈下腰，一手抓着他的领子，一手抓着他的裤裆，将他放在肩上，“您说把他送到哪儿去，我用这种方式对付过许许多多酒鬼。”
赵总被我粗鲁的举指阵住了，惊诧了片刻之后，马上说：“把他送回屋！”
我扛着他娇小的身躯就象扛着一袋面粉劲松自如。他也老实，即不挣扎也不乱动。只是一个劲地央求道：“你放下我兄弟，……不要这样……影响太坏，我是……你的书记，还比你大……几岁，你总不能这样对我。”
“到屋里就放下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我对他说道。
他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不吭声了，手里紧紧着那张卡。正巧在走廊里碰见了师哥，他和马科长刚从现场回来，见我扛着一个人，急匆匆向楼上走去，喊了一声。我转过身对他说：“我现在没时间听您唠叨，我把手头的事儿办完再去找你。”我接向上走。
师哥和马科长呆呆地望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把孙书记按排好，他确哭了。我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哎，书记大人，你是不是把脑子喝坏了？我可没让你喝多少酒啊。”
“你滚，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竟让我委屈，让我出丑。”说着，他象个娘们似的，哭了起来，一会数落数落这个，一会数落数落那个，说得最多的就是金先生。他说他如何如何讨厌他，如何如何鄙视他，又如何如何瞧不起他……总之一句话，这顿饭让他吃得相当不顺心。
等他哭够了，我递给他一人手巾，让他自己在屋休息一会。
师哥跟马科长在屋里畅谈今天的收获，见我回来张嘴问：“你把孙书记咋了？”他那惊讶、略带一点不满的表情，仿佛在指控我折磨了孙书记。
“没咋，书记喝酒了！”我简单地说。
“噢！”他放下心来，“你们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吗？”他接着问。
“还行。”我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经过。
“看来年底能有点奖金了！”马科长在一旁说。
“那还用说，如果照此形势发展下去，公司的前景尚可乐观。”师哥补充道。
我低下头，无心跟他们讨论这些问题，事实已经明摆着，公司在管理上的先天不足，决不可能创造奇迹。他们的话不过是天方夜谈罢了，一旦某种危机降临，公司决无起死回生之力。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种危机，它就在我们身边，可他们却视而不见。整天面对着这点小利益，喜形于色。那潜在的危险如同正在酝酿的火山，地表的轻微颤动，以不在成为人们忐忑的焦点，习惯性的错误变成了一种文化，在人与人之间交流、传播，并以美好的姿态加以弘扬。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当灾难降临那天，人人都会自责，可此时谁又会相信呢？
“你这个傻瓜，又怎么了，跟书记出去没喝好吧！如果你叫我三声师哥，晚上我就带你去喝酒，我让你见识一位比你还能喝的高手。”师哥说道。
“我不去，我不喜欢喝酒。”我趴在桌子上，让头埋进肘弯里。
“你是在跟我装蒜，还是在跟我怄气？每次喝酒你都把别人喝趴下，你确说你不喜欢喝酒，这能证明你正直，还是证明别的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证明，我就是不想喝酒，是你们非让我喝的。”
“听没听见？”他对马科长说，“好象是我们在欺负他！”
马科长笑了，“也是，人家能喝，那有啥子办法！”
“好吧，我的小师弟，你见过那个叫秦凤娇的女人吧，她可是一顶一的酒中豪杰，你不想跟她切磋一下吗？我看她的酒量与你不想上下，或许你喝不过她，晚上我给你个机会，你去不去？”
他在引诱我，但他那愚蠢的智商用错了对象，跟一个对酒不感兴趣的人谈酒，等于是用龙虾引诱山羊。
我无奈地笑了，他也着实可笑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