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琴音自手下流淌出来,一点点蔓延开来,床上的人儿终究舒展开了纠结的眉头,林以南再三重复,不让他抓挠,也终究被他听了进去,刻意忍着,再不动弹。林以南却是心惊,她竟是无师自通,学会了‘琴心’。所谓琴心,顾名思义,便是通过琴音来控制人的心绪,既能导人平心静气,亦能叫人躁狂。只是,尚音从未教过,她以前从未试过,如今,倒是一次便成功,不过一个时辰便悟出了其中门道,连他也受了感染。
这等天姿,难怪朱一辛始终不肯放手,定要把她拱上那高位,才敢罢休。他本人只算今世之才,四十余载的历练,没能让他成为旷世奇才,倒是懂得识人,她不得天命,无谓天纲,却是在万人之上了。
额头上渐次冒出细密的汗,已是心力不济。按住她的手,让人点上了紫檀香,遣了人出去:“你在他身边,你什么都好。”
承欢无奈,只得起身,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已是累极,不过片刻便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琴音一停,玄烨便觉燥热,身上疼痒难耐,待要去抓,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淡淡的紫檀香缓缓地蔓延开来,映衬着这冰凉,一点点渗入呼吸。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迷蒙之中,看到林以南小心翼翼地为身旁之人擦汗,虽是如蘅,他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怜惜,心内狂喜?是她吗?听说她身边奇人异士无数,便能这般易容,也算不得稀奇。
“嘘,格格累了。”林以南自然注意到他醒来,也不隐瞒,只这样模棱两可一句,拿出金针,小心地扎于她身上几处大穴,助她于睡梦中引导内力。连续弹了四个时辰的琴,心脉耗损过大。
玄烨依言不语,牢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昏迷之中,如蘅照样把外间的事情告诉给她,这般的身份对换,想来事情原委也简单,她以身涉险,保他康复,便能换鳌府上下无忧。尽管是一笔交易,如今的时刻,她能伴在他身旁,已是满足。她曾经出过天花,再不怕传染与她,可以放心的倚靠撒娇。回想起方才乐音绕身,想必也是她的杰作。如今回忆起来,她的筝只在德胜楼听过一回,进宫之后,便再没听过。倒是如今有了耳福,只怕也是为他能静心,不去想着身上疼痒抓挠而想出的法子。
低头看那交握在一起的手,感受着她一点点传递过来的冰凉馨香,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睡,便又是数十日,无论他勉励想要清醒,都不得睁开眼睛,只觉得冰凉的紫檀香气缭绕,琴音绕梁,却唯独触不到她的冰凉柔软,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那一双一切的杏目,温热的手,她走了。不,她真的来过吗?
“林大夫呢?”他问,寻一个婉转的问法。
“没有林大夫啊,是刘御医妙手回春,三阿哥福寿齐天,只等着身上的痂脱落,便是痊愈了。”如蘅微笑着回答。心里,是感激的。昨日承欢回了念园,告诉她他今日就会醒来,换回了身份,还将话全部套好,不让他起疑。她也曾怀疑,定是在这留下了蛛丝马迹,才能与她这般交易,只等着他发现了真相,认定了她的欺瞒,在他心里留下更坏的印象。回来问过墨蝶、银巧,仔细在屋内寻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算放了心。把之前套好的话说出来。
刘正廷却是不知为何这格格要隐瞒林以南地救治。只是。如今她把这功劳全都加在他身上。而这林以南也突然消失。他也只好配合。幸而所有治疗针灸、药浴等等各种法子。他都已经铭记于心。之后地药方、去印之法。林以南也全部传授与他。即便夺了这功劳也不至被发现。
玄烨自是怀疑地。只是。如今并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只在朦胧中见过一次。如今所看。香炉里焚着紫檀香。南炕上摆着古筝。凳子上放着冰。所有地一切。有了合理地解释。
接下来地日子。如蘅依照承欢地指示。再加墨蝶、银巧地提点。恰当着仿着承欢之前地生活。刘正廷依着方子开药、制药浴。一切。仿佛从头到尾都是这两人配合着在照料。玄烨也只好信了。她。从不曾来过。
又过了一个月。身上地痂开始脱落。又过了几日。痂皮脱落。除了淡淡地印。以看不出其他。终于可以舒适地洗一个浴。往日总是一日泡两次药浴。并没人伺候搓澡。这日。听了刘正廷说可以爽快地洗浴搓澡。忙命人备水。李德全奉命伺候搓澡。
才转到身后。轻呼一声。玄烨忙问:“怎么了?”以为留下了什么深刻地疤痕。
李德全思量再三。说了实话。俯身到他耳边说:“三阿哥后肩有两排牙印。”
玄烨皱眉:“怎么回事?”不过片刻便想到一个可能性,“侍药期间,如格格出去过几次?”
李德全据实以答:“只两次,都在外面过了一夜。”
心,抑制不住地狂喜,伸手去抚那牙印,娇小、深刻,摇头失笑,她还真舍得,那般病状,还狠得下心咬他。然而,却也聪明,只怕若是留下旁的信物,早被如蘅清了干净,他再不可能知晓真相,“我再问一次,林大夫是不是曾经来过?”
李德全点头:“三阿哥高热第六天刘大人领了林大夫进来,又过两日,如格格出去了一趟。当晚,林大夫便让奴才和孙嬷嬷不必在里面伺候。第二日,如格格便回来了,后来刘大人告诉奴才,一向对如格格不加辞色的林大夫突然对格格无微不至……”
“好了。”玄烨止住他的话,横了他一眼,“看出端倪还不早说,这次可是骗了我一月有余。”
李德全不语,现在,再解释什么反倒是添乱,干脆不说。玄烨闭上眼目,仔细地回忆着点滴,发现,每次都是她照顾他。她也曾经卧床许久,他却没有一次能够留在她身边照料,不是压根不能靠近,便是只能宽坐片刻。说是隔了许多障碍,她哪次又是理所当然的出现?虽然两次都有些情非得已,却是妥帖地照料了。
“可知道她落脚处?”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来回,定在城内。
“沈家三少替格格置了宅子,不过现下已经不在了,那院子如今已是人去楼空,只几个下人在照料。”李德全掌着他手下一批暗卫。
“又走了?”不无可惜,本以为能借此去看看,哪怕是偶遇,也想看一眼。或者说,更想看看沈星辉到底为她安了怎样一个家。直至今日,他还不曾知道她内心所喜所想,便是连鳌府也不曾去过,完全不知道她喜欢的居室该如何布置。
“出了城,在庄子里住了一日,突然之间便失了踪影,没能查到去处。”这一点,是让李德全觉得心惊的。暗卫都是大内高手,武功也算是数一数二,却轻易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便失了踪影,那帮人,绝对不简单。
玄烨并不动气,预料之中。不然上次也不会莫名地便让她失了影踪,说是掳劫,多半是她一手策划。
洗浴出来,才穿好衣服,便有人喧哗。孙氏进来禀报:“鳌大人的五格格锦佩在外喧哗,说要见三阿哥。”
玄烨疑惑,从不曾有交集的人,怎么此刻过来了。整理了一下衣裳,让人领她进来。
锦佩一见着他便问:“承欢呢?她可曾来这里?”
“怎么了?”玄烨问,“她怎么会到这里,不是已经……”
“别跟我打官腔。”锦佩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她额娘在慈宁殿上自刎了。消息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失踪两天了!”
“嗡”一声,玄烨一个踉跄,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里,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将一切都打乱了。这边还不曾回神,已经听到了刀剑相拼的声音。两人忙出去,果然看到了那一抹紫影,激狂,愤怒,大吼着打进来。
“住手!”玄烨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停下来。
承欢收了手,看着廊下那一抹明黄,丢了剑,缓缓地靠近,脸上泪痕宛然,走到近前,抓住他的肩,一声声地低吼:“你还我额娘,还我额娘……”
他想不到该说什么,既是死在慈宁宫,他即便道歉,也是枉然。她失了至亲,死在是他最敬爱的人手下。
她突然没了声音,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已是冰冷,不带半丝情绪,却比方才沉痛阴狠的眼神,更让人心寒。夕阳下,她突然举起手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夕阳的照耀下,耀眼光亮。一切发生地太快,只两声轻响,睁开眼睛,只见着她激吼一声瘫软了身体,伸手将她抱住,却见着另一个人缓缓倒下,喷薄的血溅在他手上,温热,火红。“照顾好欢儿。”是锦佩闭眼之前说的话。玄烨才刚刚喊“太医”,一抹青影闪过,锦佩已是不知去向,瘫软在他怀里的她,还在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