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卿辞思及往忆，略略失神。嬛嬛见她神游，也只是静静地淡笑着看她，不作一声。半晌，过卿辞回过神来，看着嬛嬛，微微一哂，薄薄自嘲道：“我这些年来，总是自矜哀苦，如今见了你，终觉自己的那些无病呻吟，是有多么不堪研磨。”

嬛嬛闻言，亦没有作声，半晌方才叹息道：“我只觉得回来了就好。”

“你欲往何处？”过卿辞看着她，淡淡道，“可要我，送你去到赵构身边。”

嬛嬛闻言垂首，低声道：“多谢小楼了。”

两人对坐无言，一时，过卿辞开口：“嬛嬛，我问你一事。”

“嗯。”嬛嬛微微点头，但闻过卿辞道：“我想问你，靖康元年闰月的那场六甲奇兵丑事，你所了解到的，都有些什么？我此番北去，在韩州见了桓哥哥——然而他自然是委婉应下的，然而，我自然，也是不信他所说的那些的。”

嬛嬛也不问她与赵桓相见之事，分明是了解过卿辞自有这等骇人之能，才能与赵桓相见。她闻过卿辞如是相询，微微沉吟，蹙眉回忆道：“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忽然来到兄长身边、带着银色假面的人，时常向兄长暗中进言些什么。兄长似乎很有一段时日，与那人形影不离，却并不让人觉得，是兄长信任那人，为了以示恩宠，才让那人相随左右的——也许那个人，真的很有问题，但当时究竟如何，我到底是不清楚的。不过我也怀疑，六甲丑事应该另有隐情。只是可惜，城破之后，那个假面人，便没了踪影——而我们所有人，各各沦入虎口。”过卿辞长眉深蹙，忽道：“行我素那时不在桓哥哥身边？”嬛嬛摇了摇头，轻轻叹道：“不知兄长是否暗中与他见过，我没有了解到——小楼，你那时，去了哪里？”

过卿辞闻她问起自己，淡淡叹道：“我那时颇为不巧，适逢武障在身，一直闭关了几乎三个多月，醒来之后——”她言至此处，不禁咬了咬牙，却终究声音淡淡：“好死不死，大约正是城破那天。”

嬛嬛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过卿辞看着她，微微点头，自嘲道：“原来我们这些想要守护那个家国的人，到头来，谁都不在桓哥哥身边。我到今日，仍然不知道，当初自己究竟是怎一回事——左右那时出关之际，卫寰不在我身边。”她低下头，声音微顿，凉凉地开口：“我到现在，都没有再见到他。”

嬛嬛微微沉默片刻，低声问她：“小楼，你的命数，真的和宋室的国运有所关联吗？”过卿辞微微一哂：“应该是这样吧，否则我一个东京城门之下、被家人遗弃的野种，怎会生小出入宫闱、行走不忌，与你们这些王孙公主，悉数相识相交？可是，嬛嬛，你相信这样的说辞吗？我是不信的——虽然师父他老人家或有深意，道君皇帝也自敬重师父，但这一切，在我看来，多少都还是荒谬的——说起来，师父他老人家，可是那年开春之后就没了踪影，也是一个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家伙。”

“小楼，”嬛嬛心知过卿辞的秉性：她这么个人，原是嘴上越毒，心上亦被那毒，苦蚀得煎心难解。她不虞过卿辞自苦如斯，遂开口道：“你问那场六甲祸事做什么？”

过卿辞淡淡道：“宋室便是为着这个直接亡的，我要那祸首，那幕后元凶，付出代价。”嬛嬛闻她声音也自平淡已极，却没由来，仍是心头深深一冷，冻得一身一心几乎都要伤绝。她迟疑着开口，声音竟不禁有些颤抖：“若是、若是那人是……是九哥呢？”

过卿辞淡淡道：“不会是他，你这却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如今再不济，当时却是好的。”嬛嬛思及赵构，一时便心头乱跳，不由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过卿辞见她如此，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便是，为着思念那个人，不畏山长水远，不辞血雨腥风，也要跋涉万里幽燕，拼得一死离开虎口；南行一寸，便是离那个人近得一寸。纵然也许，不能生还，死也要死在，倾心尽力、离你再近咫尺的地方——我知道，这一寸痴心，无论剖出给谁看，人间也是没个安排处的，谁叫此情，不容于伦常。

——可是九哥，嬛嬛爱你。

过卿辞看着嬛嬛的绮貌明肌，因为身婴沉疾，而染上了些微的黯淡，她轻声道：“柔福，你要知道——他如今，已是一个帝王。”

卧病的女子听得过卿辞如是所言，她血色淡漠的唇，微微掀了掀，终究滑落的，是一抹幽凉亦宛如明镜的笑：“我知道的——只是我也并没有，还当自己真的是一个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