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秘密航行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627

咸丰三年初,吕贤基奏保翰林院编修李鸿章协同相助办理团练,上谕准其所请。二月间,李鸿章乃随吕贤基前赴安徽。

不料于半路之上,便得到惊人的消息。安徽省城安庆已经陷落,巡抚蒋文庆吞金自杀。

一听到这个消息,吕贤基只吓得簌簌发抖,不知所措。李鸿章于是建议,暂赴庐州府首县合肥,再作计议。等好不容易赶到合肥,军情急报,连两江总督的驻地,江南重镇江宁也已告失,一大批封疆大吏死于非命。

吕贤基至此吓得魂不附体,若不是李鸿章日夜“看护”,他几乎要逃回京师。新任安徽巡抚李嘉瑞来和他商量募集乡勇,训练备战,吕贤基也全无主意,一概交由李鸿章做主。

李鸿章无奈,只好代为筹谋。谁知这吕贤基虽然言听,却不计从,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整军备战,更是不谈,一心唯知自保,窝囊之极。李鸿章完全没有想到,吕贤基竟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此时后悔已迟,只好自谋主张。

他七拼八凑,居然也拉起来一支队伍。因他只不过是个区区的七品翰林,既无职又无权,谁也不买他的账,因此三天两头粮草接济不上。 好在李鸿章为人豪爽仗义,加上又是本省之人,陆续结识了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潘鼎新、吴长庆等一班年轻士绅、地方豪强,得他们相助,勉强站住了脚跟。有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假借“剿匪”之名,明目张胆的到乡间“扫荡”。如此一来,合肥左近,都改称这位李翰林大人为李绿林。以他此时境遇,与曾国藩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周中华离开香港数日之后便抵达上海,伍氏众人早已经等得望穿秋水,伍元文见外孙已经能下地走路,更是喜不自胜。接风洗尘,不一而论。

稍事休息,周中华便询问岳父、内兄,近来形势如何,上海的诸般事宜有何进展。众人于是一一介绍。

周中华离开上海数年,“永和行”、“永和服装厂”和“染色厂”都生意兴隆,业务不断扩大,订单源源不断。周中华这几年分的红利早已将向“中华股份银行”借的贷款还清,还有节余。

周中华此前在世博会上所购买的生产设备,已经全部安装调试,“缫丝厂”、“纺纱厂”、“织布厂”都已经开办,在此基础上,伍元文做主,成立了以周中华为董事长的“中华实业公司”。

上海的商界因看“中华实业公司”兴旺发达、财源滚滚,也跟风效仿。一时之间遍地开花,各种工厂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工厂投资既多,“中华股份银行”的业绩也呈现直线上升,赚了个盆满钵满。

上海新式学堂的规模不断扩大,每年都招了不少学生。尤其是这两年,战乱频繁,天灾不断,学堂管吃管住,还有书读,不少穷人家都把子弟送来上学。如果不是限制年龄,只怕要变成收容院。

至于原来香港马礼逊学校遣散之教师,也由唐景星带来上海,如今都在学堂中任教,刚好弥补了师资不足的窘况。唐景星本人也在“中华实业公司”任职负责。

《东方日报》已经在东南一带名声大噪,而此前英国商人亨利•奚安门创办的英文报纸《北华捷报》也开始发行中文版。这数年间,上海接连开了数家报馆,有洋人开的《东方观察》、《上海日报》、《**丛谈》、《上海纪事》等,也有国人开办的《海上览胜》、《珍闻斋》等,如今竞争激烈,颇为热闹。

伍汉定、伍汉宁两兄弟也已经长大,一个在银行实习,一个在报社实习。伍汉慧则女大十八变,亭亭玉立,说媒的都有了几拨。

接下来数日,周中华将工厂、学校、报馆、银行等一家家“视察研究”,对各处目前的情况,终于有了详实的了解,果然如同介绍的一般,俱都运作良好,形势喜人。

虽然此时战乱已经波及到江浙,尤其是江宁也遭攻陷,然而上海依然波澜不惊,各行各业发展迅猛。随着太平军的逼近,甚至有大批的富商豪门因为躲避战乱来到上海,购买房地,投资兴业。人口增多,地价上升,物资紧俏,上海在这乱世之秋,竟然出现了一个战时的、畸形的经济繁荣。就连各家报纸也因为及时报道最新战况和形势,从而极受欢迎,销量稳步上升。各国也在上海纷纷建起使领馆,租界内的洋人日益增多,洋行买办遍地都是。

这一日,周中华在家中宴请宾朋,有伍汉峰、伍汉川、伍汉骏、诸葛生瑜、谢泽、严俊卿、岳麟、唐景星等人,济济一堂,谈论海外见闻,评议国内时局。

伍汉峰说道:“中华在外时日亦不过三载,岂料国内时局变化之快令人眩目。洪杨等粤匪窜扰数省,以席卷之势横扫东南,烽火连绵,半壁板荡。如今居然连江宁都已沦陷,唉,外有列强觊觎,内有心腹之患,这国事已然是岌岌可危。”

伍汉川愤然道:“这也是朝廷不纳忠言,横征暴敛,官逼民反,自取其咎。”

岳麟叹道:“如今洪杨等人已然在江宁建都、称王称帝,公然与朝廷分庭抗礼。剿匪剿匪,居然又剿出一个皇帝来。”

伍汉骏道:“正所谓逐鹿问鼎,成王败寇。我看这洪杨等人也非为天下苍生谋,刀兵既起,受害的还是老百姓。”

唐景星年轻胆大,说话更不知忌讳:“我看这长毛的势头正猛,如今一路北上,一路西进。只怕再过些时日,连京师都要不保,正是不知鹿死谁手也。”

严俊卿忙道:“廷枢慎言,这等话不可乱说。”

周中华笑道:“今日是家中畅谈,不妨事。再说廷枢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这长毛孤军深入,要想成功,只怕不易。”

谢泽道:“中华虽刚刚回国,这其中的关键倒是看得清楚。”

周中华道:“小弟只是猜测而已。青山大哥乃是候补道员,近期可有什么听闻?”

伍汉川也道:“大哥近日时常被那吴健彰请去,所为何事?”

“吴健彰又是何人?”周中华问道。

谢泽道:“中华原来不知,这吴健彰便是现任的上海道台。”于是将吴健彰的来历约略说明。

自鸦片战争之后,清廷的官员在对待洋人、洋货的态度上,渐渐分化出了几种类型。

一种是仍然盲目自大,认为鸦片战争不过是一次小败,洋人不足为虑,只是为了平息干戈,才格外施恩允许和议。因此既不抗拒,也不防备,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皇亲贵族多数如此。

一种是恨之入骨,如芒在脊,欲除之而后快。所有带洋字的,如洋布、洋火、洋钟等等一概拒绝,只有洋钱照收。至于鸦片,改叫云烟后,却可以吸食不误。一些所谓的清流名士,不乏其人。

还有一种便是正确认识,不卑不亢,与其交往中学习了解世界之大势,欲图奋起而直追。如林则徐等,只是这种人少而又少。

而人数最多的一种则是盲目崇洋,完全被洋人吓破了胆,把洋人当老爷来供。

这吴健彰就是属于最后一种。他本是广州十三行的买办,后来到上海,在美国人所开的旗昌洋行办事。此人言行卑下龌龊,对待国人嚣张刻薄,对待洋人则谄颜以媚。伍氏兄弟虽与其相识,然而素来不耻其为人,故而不甚往来。吴健彰见伍家这几年财雄势大,反而极是巴结。

此后吴健彰也如同伍汉峰一般捐了个道员,于是大肆贿赂,投机钻营。因他曾在洋行中做过事,与洋人打过交道,江苏巡抚居然举荐他任上海道台,专办与洋人的交涉事务。两年前吴健彰便得以简任上海道台。

伍汉峰道:“自江宁失陷以来,但凡在籍的官员,无论候补还是丁忧,吴健彰已然一概找遍。此人挖空心思,居然想利用上海的乡绅官员办一个保安局,由各商号店铺出资,招募乡勇,协助绿营守卫上海。”

严俊卿也道:“家父数日前也被吴道台请去议事,家父以为,募集乡勇,保境安民,这保安局的建议未尝不是一个良策。”

伍汉川不以为然,说道: “保境安民?我看是众人出钱,他却可在上司面前邀功请赏,这才是他的如意算盘。”

岳麟道:“只是目前长毛已经占据镇江,威胁上海,这如何自保的确是眼前的问题。”

伍汉骏摇摇头说道:“就凭上海的这些绿营官兵,岂能抵挡得了长毛来犯?”

伍汉川道:“这些绿营早已经糜烂不堪,那能指望。大不了我们到时候投了长毛,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伍汉峰斥道:“二弟,不得胡言,这等言语岂可乱讲。”

诸葛生瑜一直未曾开口,此时不禁说道:“这上海尚有洋人租界,黄浦江中还有洋人的军舰,只怕这洋人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这朝廷、长毛、洋人三股势力,真不知上海要闹成什么样子。”

周中华沉思良久,这时说道:“以中华之见,这保安局也未尝不可。官府既然无意出资,我们各商号可以组成董事局,出资招募。吴健彰虽然是出自私心,但只要把掌控之权牢牢抓住,量也无妨。”

谢泽也道:“中华此言甚是,如今上海各业兴旺,永和行更是蒸蒸日上,组建保安局的资金应该不是问题。到那时自保也罢,剿匪也罢,甚至于……,唉,总而言之,应是利多弊少。”

众人听他二人如此一说,都似有所悟,伍汉峰乃道:“如此说来,我这几日便与其他商行商议,待看他们意见如何。”

次日,周中华正在“中华实业公司”听取唐景星汇报,忽然听到有人在用英语呼喊:“周,你在这里吗?”周中华连忙出去一看,却是“长江号”轮船的船长亨利来了。

以周中华的估计,“长江号”应该早就到了上海,不知为何今日才抵达,便询问亨利路上为何事耽搁。亨利于是将此中原因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长江号”自从纽卡斯尔港起航后,一路都顺风顺水,太平无事。岂料到了南大西洋,沿西非海岸线航行时,居然遇到了风暴,只好靠港避风,耽搁了不少时日。

避过风暴,本来亨利想在绕过好望角后,加速航行,不想又被一艘西班牙海盗船盯上,紧追不舍。幸好“长江号”上装备了十门舰炮,海盗也不敢贸然靠近。加上“长江号”是蒸汽动力,航速较快,好不容易才将海盗甩掉。只是如此又绕行了一大圈,耗去不少时日。还好周中华为防意外,给了亨利一大笔路费,补给不成问题。

进了印度洋后,要抵达上海,势必要走马六甲海峡。这马六甲一带乃是著名的海盗横行之处,亨利为防不测,干脆在印度孟买港找到一名相熟的英国海军军官,向英军购买了一百支步枪和几十只最新的左轮手枪,又添置了些炮弹,这才放心通过马六甲海峡。

谁知武装之后,这一路反而太平无事,连海盗的毛也没有见到。经这一番折腾,所以直到近日才抵达上海,还好人员和货物全部安然无恙。

看到亨利憔悴的样子,想到这些日子里他担惊受怕,操劳受罪,周中华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没有想到这个英国人倒是个至诚君子,与自己交往以来,实实在在的把自己当成了知心朋友,任劳任怨,克尽职守。

周中华于是温言抚慰了几句,叫唐景星安排亨利、西蒙及水手、技师等人休息,再派人到船上将所有物资全部搬卸下船,分别送往学校和工厂。

次日周中华和亨利到码头查点货物,二人正在忙碌,一名大副跑来,说英国领事馆有人来,询问这艘船船主是谁,有事情要和船东谈。

周中华不知英国领事馆所为何事,此时暂不想与其有什么瓜葛。于是对亨利说道:“亲爱的亨利,我想低调一些,不想让人知道这艘船是我的。以后但凡有人来问,就说你是船东。你先和英国领事馆的人谈谈,有什么事情再告诉我。”亨利答应道:“好的朋友,您就像中国的基督山伯爵,总是那么神秘。”说完便随着那名大副去了。

到了晚间,亨利才回来,一进门就叫嚷道:“生意上门了,生意上门了。”

周中华忙问端的。亨利兴奋的说道:“周,我帮你接了一单大生意。”周中华奇道:“什么大生意?”

亨利道:“英国领事馆以一天四千英镑,雇用我们的船,大概要用十天时间,只是到你们这个江苏省的江宁市。嗯,这条航线我很清楚,离上海很近,航道也很宽。”

周中华大惊失色,说道:“你说什么?到江宁?你知不知道,那里正在打仗。”

亨利说道:“什么?打仗?那我可不知道。”

周中华又追问道:“那领事馆有没有说,去江宁干什么?还有,上海不是有英国的皇家海军吗,为什么要租我们的船?”

亨利说道:“领事馆只说是一件外交上的事,还要我保守秘密。因为你是真正的船东,所以我才告诉你。至于为什么不用军舰,反而来雇用我们的船,我也不清楚。”

周中华和亨利两人反复猜测,也没有猜出个究竟。

周中华道:“那你答应了吗?”亨利道:“一天四千英镑,可不是个小数。(折成银子就是四万两)所以我就答应了。不过如果江宁在打仗,那我就去回绝了他们。毕竟太危险了。”

周中华道:“别忙,让我想一想。”周中华暗想,这领事馆到底要去南京干什么?此时南京已经被太平军占领,英国方面应该知道这个情况。这时候去,又是什么外交事务,难道是要和太平军领导人接触?

想到这里,周中华觉得自己应该没猜错。那该怎么办?

周中华不由得握紧拳头,好,就去走一趟。一来可以看看英国人搞什么鬼,二来也好顺便了解一下太平军是什么状况。尤其是太平军的领导人,是否如同历史上所记载,已经开始分裂、腐朽。自己选择依靠曾国藩,那么将来势必要镇压太平军,走这步棋自己委实心有不甘。以此时太平军的势头,如能加以引导,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未尝不能在短期内推翻满清,统一全国,建立一个新政权。如果能这样,百姓也可以少受苦难,国家更可以早日走上团结、富强之路。

周中华于是对亨利说道:“亨利,你怕不怕打仗?”

亨利笑道:“我原来就是军人,当然不怕打仗。我只怕和你决斗。”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周中华道:“那这笔生意我们做了。我决定和你们一起去,不过我的身份你们要保密,只能说是翻译。”

亨利说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周中华道:“我的船将要到危险的地方去,我又怎么可以躲在一边。何况我的枪法也不是太差的。”亨利道:“那好,我没有意见。希望你的枪法可以一个打十个。”两人又笑了起来。

周中华道:“对了,领事馆还有什么话吗?”亨利道:“他们明天就来看船,给我们两天时间准备,后天就出发。”

第二天周中华和亨利早早的就上船等候,果然有两个领事馆的人员来看船。一看之下,两个人立刻叫了起来,把亨利找了去。不一会,亨利来找周中华,告诉他有了新情况。原来领事馆的人发现船上有舰炮,问是怎么回事。亨利说是为了防范海盗,所以装备了几门。领事馆人员随即要求他们立刻把船上的舰炮拆了。亨利以要和大副商量为由,来问周中华该怎么办。

听到这个情况,周中华心中更觉有数,说道:“照他们说的做,全部拆掉。”

众人忙着拆炮,周中华又安排暂时将这些舰炮,连同船上的枪支,都送到位于租界内的“永和服装厂”仓库存放。私藏火炮,可不是小罪,周中华不得不谨慎,存放在租界内应该没有危险。周中华吩咐亨利和众船员,每人在身上暗藏了两只左轮手枪。

回到家中,周中华只和伍元文、伍汉灵、伍汉峰等说有人租船,因是第一个生意,所以要亲自上船照看,约有十几日才归。众人都要他小心谨慎,伍汉灵尤其不舍。周中华笑道:“你只要照看好腹中的孩儿,我速去速回,不必挂念。”

到了约定开船之日,果然来了一批英军士兵,为首的几个人,都是神神秘秘的模样。一登上船,就钻进了船舱,再不出来。

有一个此前与亨利洽谈的人,名叫吴德格,要求亨利立刻开船,直抵江宁。

“长江号”从黄浦江驶出,经吴淞口进入长江,溯江而上。次日傍晚,来到了镇江水面。周中华和船员正在舱中休息,忽然听到几声炮响,轮船突然停住。周中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出舱看个究竟。

到了舵室,亨利正在和吴德格交谈,原来是吴德格吩咐停船。

不一时,只见江面上来了几艘木帆船,灯火通明,悬挂旗帜。虽然是傍晚时分,借着灯光,仍可看得清楚,一面旗帜上写着“殿左指挥、提督水营副使”,另一面上写着斗大一个“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