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幸的人,我们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去劝解、安慰;但是,同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困坐愁城、难以释怀,任何语言、任何行动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软弱无力。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生的无奈。所以,面对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亲人生死不明的弟兄们时,我用脉脉的温情去感化他们,用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去激励他们,帮助他们去战胜那种生离死别的悲怆与绝望。但是,现在我的老父、老母突遭大难之时,我也像别人一样经受不住,甚至更为脆弱?????
肃清了洪水以西的残敌之后,我们团又进入了休整期,等战斗力得以大幅提升之后,再接受新的作战任务。鉴于我的身体虚弱,团座特意为我放了三天假;还建议我最后游览一下不远处的五岳之一的嵩山,以排解愁闷。于是,我们十几个人相约,为了不惹人注意,换上了便衣,旖旎赶往嵩山。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山脚下;略作休整,吃过便饭,我们便开始了登山之旅。开始时,因为情绪普遍不高,所以气氛显得颇为沉闷;但是,随着我们攀到半山腰之后视野渐渐开阔,忧愁被暂时忘却,欢声笑语慢慢多起来。确实,雄奇壮丽的奇峰异岭比比皆是,飞流俊瀑、碧水潺潺,微风拂面,松涛阵阵,时时处处令人陶醉,无限神往。
不知是谁提议,我们开始了爬山比赛;由于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很快就落在了后面。由疾行到慢走,从踉踉跄跄到扶杖而行,我被他们越甩越远,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坐了下来,借力的树枝被扔出老远。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原本轻笼在顶端的雾气似乎更浓了;落日余晖,初秋时分的枫叶已经开始变红,俯首望去,瑰丽异常,如霞似血。
我就这么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想起了昔日阵亡的战友,我的死难的父母,还有丽华――那个让我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人。于是,我轻声吟唱道:“戎装在身,游子不改思乡意;硝烟正浓,泪眼朦胧又添愁。夕阳似血,枫叶借得几分红?白发如新,松波呜咽山无言。望穿秋水,敢问云崖何日暖?告慰爹娘,儿今梦里返故乡?????”
我轻声啜泣,不能自已;索性两手抱住头,放声大哭起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哀怨的叹息,有人在我身后坐下来;实际上,他的背和我的背已经靠在了一起,使我顿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有心碎的人才会明白别人的痛苦,那声叹息令人**,充满悲伤、哀痛、压抑和无奈。我们就这么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凭山风阵阵,暮色沉沉?????
终于,那人带着哭腔开口问道:“兄弟!你到这里来独坐,一定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吧?”
我呜咽着答道:“是啊!听说,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人世了。”
“是吗?人世间的不幸竟然会如此相似,前几天,我的父母也过世了。”那人声音嘶哑,可见是如何悲伤过度。
“你父母是如何过世的?”我问道。
“唉,一言难尽。那兄弟你呢?”
“我父母被万恶的日本鬼子和该死地狗汉奸给祸害死了。”听到这句话,他似乎浑身一颤。
我回过头来,握住他的双手,正要说什么;那人忽然一声惊呼,像兔子一样跳开了。借着最后一抹红日西坠残存的光亮,我也看清楚了他的面貌,只觉得头皮嗡的一声,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几乎是在同时,我们同时惊呼起来:“是你!?”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能想到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断肠人竟然是马文忠这个混蛋呢???!!!和我一样,他也是一身便服,他一身白衣,使得左臂上的黑纱更加刺眼;和我一样,他的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如遭雷击,直插插地戳在那里。
原来,彼此都带着哭腔,他又声音嘶哑,再加上绝对想不到,所以,我们根本就不敢相信会这么巧。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明明白白,真真确确。
就像在照镜子一样,我们几乎同时用右手掐了一下左胳膊,又捂住脸蹲在地上;然后,几乎同时暴跳而起,一场激烈的斗殴开始了!
虽然我比他高出半天,但是,马文忠却像疯子一样不屈不挠,拼命对抗,竟然打了个平手。彻骨的仇恨使得这场相遇完全变成了贴身肉搏,极其冲动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蛮力对蛮力,痛骂对痛骂。我们就是如此不管不顾地在小路上撕扯着、怒吼着,两边就是黑黝黝深不可测的悬崖?????
终于,我们气喘吁吁地推开对方,瘫倒在地上半坐着,横眉怒目地盯着对方,回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畜生,你的伤全好了吗?”我问道。
“你也还没死?”他毫不示弱。
“老天无眼,怎么还没一个晴天霹雳劈死你!”
“难以置信,日本人的子弹竟然还没有结果你!”
“你没死,我怎么会死?”
“说,你这个乡巴佬来这里干什么?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不早不晚的,啊?”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
片刻的沉默,马文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过,我们是一对欢喜冤家,哪里路窄就凑到哪里。怎么样,这次算打平了?”
“这么说你老子已经恶贯满盈了?”我也笑起来,指着他左臂上的黑纱,“你戴那个东西怪好看,也怪合适的!”
“你不也要戴上了吗?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
我打断他的话:“我的父母可能死也可能没死,但是,你老子是确确实实得地报销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呀!”
“我父亲是病死的!”他咆哮道。
“上天让恶人死有很多种形式,比如说疾病,还有?????”
“放屁!那是因为黄河绝堤把他老人家气得吐血而死的!把他的心血一下子全毁了!”
“就因为死了几个日本人?这个老混蛋!他亲爹死的时候也不见得会这样吧?”我嘲弄道。
“谭秀泽!我他妈杀了你!”马文忠挣扎着爬起来,我也大吼一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