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一进入睡梦中,脑海忽然变得一片澄澈,仿佛躺在一望无际的海边,而在蔚蓝的天空上,竟然出现了十八个姿态各异的小道人。他们头戴黑帽,身穿白衫,浑身散发着熠熠的光辉,有的盘膝打坐,有的双手举天,有的单脚独立,有的大笑,有的恸哭……
那些都是王昱从木匣中学得的招式,它们已经深深地印入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里,只要闭上眼睛进入梦中,它们就会像冉雪婷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
而梦见它们的结果,王昱会不自觉地随着那十八个招式扭动手脚,恸哭、大笑,甚至翻身打滚,撑地倒立。如果被人看见,都会认为他中了邪,是在梦游。
昨夜在蒙面女孩的船上,为了抵御“天地箫煞”的神威,他就练起了“木匣十八式”。正因为此,他才鬼使神差地感知到了修竹的到来,下意识地翻身入水,躲在船下面,把船掀翻,救走蒙面女孩。
而在此时,他似乎又感到了什么,但那不是危险的降临,而是几声深情的呼唤。那呼唤好似春雨过后树林里冒出的小蘑菇,柔柔的,嫩嫩的,还带着晶莹的泪珠。又如同将死的爱人,躺在荒草萋萋的坟堆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远方,呢喃。
冉雪婷!?
王昱的眼皮动了动,十八个小道人似乎受到了惊扰,依次跳入汪洋的大海,消失不见。当最后一个道人跃进海水里面的时候,王昱的眼皮频繁眨动,终于,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夕阳斜靠在远处的山崖上,欲坠将坠,无限留念地回望来时的路,洒下了最后一串橙黄的泪水。
王昱起身,挥去脸上那一抹凄怨的阳光,侧耳倾听,那深情的呼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和天空归巢的鸟啼。
难道是个梦?
会不会是冉雪婷?怎么可能是她呢,王昱摇了摇头,她现在还冰冻在极北之白头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
那个模糊的声音又响起了。
这回王昱听清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从土屋里发出来的。那是蒙面女孩的呼唤。
她醒了吗?
王昱赶紧进屋,看见盖在女孩身上的干草撒了一地,她人则侧身朝外睡着,一只白玉般的胳膊探出“被”来垂在床沿边。
原来是她在说梦话。
王昱赶紧把她胳膊塞进“被”中,重新把干草给她盖上,心想该是去打猎找吃食的时候了,万一女孩醒过来喊饿了怎么办?
他刚要走出去,蒙面女孩又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额和……阿加……”
这一回王昱总算听明白了,他脸色剧变,转身轻轻地来到了床边,目光闪闪,阴晴不定。
“额和,阿加,阿加……额和……”
女孩吃过草药后已经见了功效,此刻正在发汗,满头的汗水,腮边的青丝也被浸湿。她双目紧闭,眼眶绯红,长长的睫毛上竟然还闪烁着亮晶晶的水珠。
王昱呆呆地说:“额和,阿加――”他的双手不禁握紧,骨骼咔咔作响。
他成长于合川,合川将士长期与蒙古人打仗,几乎都会说几句蒙古话,耳濡目染,王昱自然也不例外。蒙面女孩说的“额和”、“阿加”正是蒙古语!相当于汉语的“娘”和“爹”的意思,那是她在无意识中想念父母的真情流露,这足可以有力地表明她的身份!
蒙古人!
她是蒙古人!
救了自己的又被自己救的人竟然是蒙古人!王昱沉痛地捶击了胸口一下,他早就应该猜到那个女孩是蒙古人了!不然为何“精忠双侠”和江南武林群雄要苦苦追杀她?不然她为何会与蒙古国教全真教的人沆瀣一气?天啦,自己无意中救了一个敌人,也就成了投敌叛国之徒!
父亲严肃的脸庞、冉?冉璞叔叔恳切的眼神、大宋戍边将士鲜红的血液都一一从他脑海中掠过。他的骨子里面,传承着他们的仇恨,激情和抱负。
自己救了一个蒙古“小姐”!
王昱四肢发颤,脸变得铁青,肌肉不住扭曲抖动,本来就可怖的脸仿佛魔鬼一般。
他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目光射在了蒙面女孩的脸上,慢慢顺着她滚烫的额头,沾满水珠的睫毛,裹住脸庞的面巾,落在了她雪嫩的脖子上。趁她还在睡梦中,掐死她!掐死她,让一切都结束!
王昱的一只手缓缓地伸了过去。
土台上那几束黄花沐浴在橙色的斜阳余晖下,暮风吹进窗来,引得它们轻轻地摇曳,娇俏的影儿印在了土台上,墙上,晃动着,晃动着,慢慢地印在了女孩红红的额头上、眼眶边。
随后,一只手掌的影子盖住了花影,也盖住了那沾满水珠的秀长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