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白河静静地流淌在南阳盆地上,虽然犹犹豫豫,曲曲折折,但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涌入了汉水的怀抱。
白河畔修筑着一座土堡,那是一年前也就是咸淳四年由蒙古人建造,屯有数千蒙古铁骑,当地人都把它叫做白河城。它仿佛一个木榫,牢牢地钉在樊城的东北面。
今夜星光黯淡,大地黑??一片,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夜来香的气息,一只布谷鸟“播谷播谷”地叫着,声音深邃而略带凄凉。
白河城的城门此刻吱吱嘎嘎被打开了,当先冲出几十匹甲马,为首一个黑盔金甲身披虎纹红袍的大汉,他一挥手中大斧,高声喝道:“传令全速进发,不可喧哗!”
他的号令立刻被人依次传向了身后的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响了过来。陆陆续续地,从白河城里跑出来数百骑兵,然后是步履整齐的步兵,最后是推动着攻城车、抛石机的攻城兵。
黄尘飞扬中,马蹄声,脚步声,车辘轳的转动声,嘶声,喘息声,如此庞杂的噪声惊动了宁静的春夜,甚至荡开了空气中的花香,惊走了布谷鸟的啼叫。这数千人马沿着白河而下,朝着樊城方向扑了过去。
黑夜中,城高墙厚的樊城仿佛一座伟岸的山丘,蹲踞在汉水北岸,白河从它右侧汇入汉水。在江南岸,则是更加高大坚固的襄阳城。
樊城北门城墙上立着一座望楼,那是在十丈高的木杆顶上搭的一间四面有孔的小木屋,里面可以容纳一人,居高临下,?望敌情异动。
曹小满趴在望楼里,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此刻已近子时,换班的老韩还要过半个时辰才来,年轻的曹小满在望楼里趴了四个时辰,望楼高不到五尺,人是不能够站直身子的,除了趴着,就是蹲。他骨软筋麻,浑身虚脱,真想就此睡去,那才叫舒服呢。
城墙上守夜的几个兵卒发出了吃吃的笑声,曹小满抬起了眼皮,往下瞧了瞧,五六个人正围住了一个老兵,老兵把长枪夹在腋下,腾出双手比划着一些曲线,似乎是女人的躯体,那几个年轻的兵卒目光闪闪,咧嘴讪笑。
曹小满心不在焉地把头扭向了南边,身后是樊城的城区,此刻完全笼罩在夜色中,偶尔传来犬吠声和小儿的啼哭声。而隔江对岸的襄阳,似乎还有些许灯光,映得汉水的江面闪烁着星光。
曹小满昨年才入伍,由于家中早年有些田产,读过几年私塾,也学过一些拳脚,凭此被招为探事使臣(宋朝最低级武官,不带兵,负责侦察),待遇稍好于一般的士兵。他为人老实憨厚,甚至有些迂腐,大家都叫他“曹小傻”。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血红的刺字,那是两个字:“使臣”,心头暗想:“当年岳爷爷在背上刻字,比在手背上刺字难多了吧?”
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从望孔里看着天穹,突然觉得自己离天是那么的近,离地又是那么的远。想着想着,身子似乎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夜来香的气息被晚风带入了望楼,他鼻孔翕张,狠狠地吸了吸,昏涨的脑袋清醒了许多,不由得张开嘴嘿嘿傻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闻到那股香气,他便想到了下面那个老兵夸张的手势,他就想笑。
旷野深处那只布谷鸟的啼声消失了。白河的流水声似乎更疾。
从白河城方向传来了一阵隐隐的轰鸣声。是发洪水了,还是马蹄声?
曹小满坐了起来,眼睛贴在望孔上,瞪大眼眸看过去,除了白河的水光外,就是黑茫茫的一片大地,哪里看得见其它?于是他又把耳朵贴在了望孔上。
樊城城高十丈,望楼高十丈,曹小满身处二十丈的高空,很容易地听见了马蹄声、脚步声和车轮的滚动声。那些声音是从白河城方向传过来的!
这几年来,樊城和襄阳附近屯守着数万蒙古人,分布于北面白河城、南面鹿门堡和西面万山,宋蒙军偶有遭遇战,但规模不大,处于对峙局面。
今夜如此大规模的行军是近几年所罕见的,至少曹小满服役的这一年来是少有的。
他完全清醒了过来,抡起鼓槌就敲响了铜锣,急促而清脆的锣声震碎了人们的美梦,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整座城市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火光,远远近近的人们叫嚷着,一片喧嚣哄闹。
似乎春夜里的风声,也猛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