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樊城上空的那层暗云已经消失无踪,西斜的太阳变得朦胧,慢慢落向万山山头。山头上一抹胭脂色的云霞浸润着蓝天,阳光透过它们之后,钻出来的光芒竟然也是淡淡的晕红,撒在大地上,一片水彩的红。
伫立在蒙古军阵最前方的已经换为了攻城兵,几百辆各种攻城车一字排开,包括可以充当浮桥的填壕车,掩护士兵挖墙脚掘地道的??车,撞击城墙的撞车,六个轮子的云梯车,这些车身的正面和顶部都用皮甲毛毡包裹,车身内坐满了一脸木然的士兵。
樊城北门城墙上旗幡飘扬,人头林立,每隔十米,垛口里就伸出了一个粗如手臂的枪尖,十二张床子弩已经张弓待发。
牛富站在城垛上,依然保持着一手持二郎刀,一手夹着头盔的姿势,黑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眼通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硬壳,他的目光定在了二百米之外的一个土山包上。
那里刚刚搭起了一个木头架子,高达十几米,再加上土包的高度,几乎就要与樊城城墙等高。
那木架子顶端有一根粗大的横木转轴,横木上又固定着一根弹性十足的长木。
长木一头垂吊着一个巨大的铁筐,里面装满了巨石,少说也有千斤。另一头系着一根类似网兜的软索,还有一根铁索联结着底座的绞机。
此刻正有十名士兵猛力转动着绞机的辘轳,把带软索的长木一头拉扯下来,而挂着铁筐的另一头则高高悬在空中,微微地摇晃。
木架子旁站立着几个白袍人在高声指挥着,他们头上都罩着白布,直垂到肩上,遮住了大半边脸。
“鞑子要干什么?”
牛富身边的师爷摸着稀疏的胡须,呆呆地自问,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
不仅城上的宋人惊讶,就连城下的蒙古人,数万双眼睛也都瞄着那个木架子,充满了疑问和好奇。
蒙古军马纷纷闪开,从后方营帐中走过来一群人,在数十名精悍的弓骑兵地护卫下,来到了土包不远处,竟然搭起了桌椅和伞盖,饮酒吃肉起来。
牛富的眼球越来越痛,他使劲眨了眨眼皮,眯着眼睛看向那些饮酒吃肉的人,暗骂了一句:“杂种!”
本以为敌人慑于床子弩的威力就此罢手,自己晚上就可以回府喝那个新纳的小妾熬制的绿豆汤,压压邪火,美美睡上一觉,不料号角再起,逼得他甲不敢解,人不能走,内心的虚火越?越旺,恨意也就越盛。
马军余统领指着伞盖下一个红袍将军道:“那是阿?,属下曾经和他交过手,此人好生了得――咦,坐在中间的那个瘦高男子和蒙面女人是谁?他们的地位会比阿?还高?”
牛富冷笑道:“那对狗男女必是皇亲国戚,另外五人不是万户就是都元帅,其中那个刘整更是该千刀万剐之辈!我大宋今日之败局,肇始于此人之叛降!你们看那些斟酒的侍女,分明是我汉家女儿,却为虎作伥,与敌卖笑,该死!”
他把二郎刀的杆柄重重剁在地面的青砖上,当的一声,砖头碎裂。
他看向了一名负责城防的副将,“用床子弩射死他们!”
那名副将摇了摇头,苦笑道:“太远了――”
顶替曹小满在望楼里探视敌情的陈蛤蟆突然打开了底板,脑袋探出来吼道:“报大人,白河那边有三个人正在渡河,是飞过去的!”
副将抬头骂道:“渡河就渡河,乱嚷什么!三个人而已,大惊小怪。睁大狗眼看着对面!”
熬了一夜一天,大家的火气都很大,动不动就想骂人打人。
“不好,那是抛石机!”
师爷惊叫一声,终于明白蒙古人在那里摆弄的木架子是什么了。
余统领笑道:“我早就看出那是抛石机了,类似我们的旋风炮,但它离我们有三百米吧?这么远的距离,床子弩都不能抵及,更别说那么笨重的石块了。蒲师爷,在战场上,你读的那些书可能用处不大了……”
蒲师爷想要说些什么,摇了摇头,终于忍住。
就在这时,那长木系有软索的一端被拉扯在了地上,两个白袍人抬来了一块溜圆的石头,大如水缸,看样子至少二百斤,放入了软索的网兜中,然后身形一纵,跳下了土包,动作颇为敏捷。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底座下转动辘轳的十名士兵发了声喊,手一松,纷纷跑开。
辘轳在千斤铁筐下坠的牵扯力下,疯狂地反转起来,长杆有软索的那一头朝天一举,就打了过来,带动着网兜里面的巨石抛向了空中。
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万马嘶鸣,千军侧目,那些扒在死人身上的乌鸦扑楞楞窜起来,掠过城楼,惊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