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千斤铁筐坠落时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滚滚黄尘漫天冲起,遮蔽了大半个战场。
城上的数千守军也被那声巨响吓得不轻,有的抱着头蹲下了身子,有的向后跑,有的撞在了同伴的身上,还有人手一松,兵器坠入了护城河。
一时间刀剑和衣甲哗哗乱响,人影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余统领手按着头盔,脸色发白,俯下身子从垛口往外窥视。
土山包那边完全被窜起来的漫天黄尘裹住,什么都看不见。
他站直身子,拍手笑道:“那劳什子落在他们那边了!哈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话音刚落,头顶望楼里的陈蛤蟆就发出了惊呼,声音仿佛断弦的琵琶,又细又破,“来了,来了――”
有些警觉的人抬起了头。
就看见蓝色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是一只乌鸦,还是鹞鹰?或者只是人眼睛里面的飞蚊引起的幻像?
但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与空气猛烈地摩擦着,呜――呜――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斜阳照射下来,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看见地面上也一个小黑点在飞速奔跑着,那是飞行物的投影。
影子闪电般窜上了城墙,突然变大了数倍,然后稳稳地印在了牛富的脸上。
紧挨他身旁的几个人都被投影罩住,他们的脸立刻和牛富一样,都成了黑色。
那是一块水缸大小的圆石!
土山包在偏西的位置,石头砸过来,城上的人跟着把头扭向了西方,在斜阳的照耀中,投影正正地印在人的脸上,仿佛是贴上去的,没有一丝歪斜!
被巨石投影笼住的那几个人只觉眼前发黑,壮丽的山河,血腥的战场,黄尘,瞬间就消失了。
他们大多都是武将,本能地一闪,然后各施所能,趴下的,卧倒的,侧扑的,还有一屁股直接坐下来的。
只有蒲师爷动作稍慢,等躺下来的时候,正好压在了余统领的身上。
余统领的腰被压得咔地响了一声,他疼得一仰头,头盔的尖刺把蒲师爷的头巾扎掉,蒲师爷的长发立刻披散下来,仿佛厉鬼。
城墙上数千守军,不管年龄,不论贵贱,统制,统领,副将,准备将,士兵,马夫,文官,老兵,新兵,全都哎呀呀惊慌失措。
哗啦啦,城头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炫目的刀剑、闪亮的衣甲全都倒了下去,有的甚至变成了不断蹬踢的腿。
但在樊城城头上飘扬的各种旗帜没有倒下,它们不是插在砖缝中,就是固定在木架上,不管形势多么恶劣,它们依旧在空中划着生命的符号。
旗影摆动中,还有一个如山岳的身影挺立着。
当所有的男人都选择屈服时,他的选择是站立,是等待,更是倔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眯着双眼,瞪着那块从天而来的巨石,眼神中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仇恨,是冷笑和轻蔑。
巨石的投影一直贴在他的脸上,随着距离的拉近,投影也就越变越大,颜色越来越深,眨眼之间,他的上半身就被吞噬了进去。
只有二郎刀的刀刃从黑暗中冒出来,闪着玫瑰色的光芒。
那漫天的黄尘渐渐消隐,有的被风带到了城头上,氤氲飘荡,又被砸过来的巨石激起的劲风冲散,风声呜呜刺耳,如同地域的阴风,带来了万千寒冷。
“大人快闪――”
望楼里的陈蛤蟆看得最清楚,冲着牛富尖叫了一声,然后不忍再睹,把头塞入了自己汗水淋漓的腋下。
一阵断断续续的山歌从城头密匝的身体下窜了出来。
那个爱唱歌的老兵终于还是忍不住哼唱起来,只不过歌声中充满了痛意和凄楚。
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听清楚歌词,那其实是绝望的呼唤:“让开,你们快让开,哎哟哟,压死我了,压死我了――”
蒙古大军们开始欢呼。
伞盖下的阿里海牙、刘整、张弘范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沾满尘土的烤肉,浑然不觉。
一直站在齐云身后人群中的白龙忽然眼光一闪,穿透黄尘,直直地射向了樊城城下的空地,他目空一切的神态竟然变得有些惊讶。
与此同时,比白龙稍晚几秒,一双淡蓝色的目光也同样地射了过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黄尘消散后,城下的那片二百米开阔的战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