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你一定要问这么极端的问题吗？”周瑜略微一愣，叹口气道。

“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周瑜沉默了。我觉得好难受，他竟然真的选择了不回答……

“我累了，睡吧。”半晌，我抛出一句。而后，也不管周瑜之前说过有话问我，便躺下侧过身睡了――虽然我一点都不困。过了好久，我才听见周瑜在我身边轻轻躺下的声音。

五天后，孙策以诸侯之礼出殡[1]，整个吴县，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这世上有什么事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加凄凉的呢。几天里，吴老夫人似乎苍老了很多。四月的春风，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纷纷扬扬的纸灰里，姐姐抱着绍儿，徐姐姐带着三个女儿，白色的衣襟随风飘动，渐渐凝成了我眼中一幅定格的画。

有一天，这幅画里的主角会换成我吗？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不要，我不要！我几乎有大喊出来的冲动，不自觉间竟然握紧了拳头，待意识到时，手心里已满是汗滴。可是，我真的能改变历史吗？我不禁又问自己。孙策不就是一个例子？我明知他死得早，却还是没能阻止。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根本措手不及。当孙策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时候，我竟然毫无办法……

“小乔姐姐……”耳旁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呆想。回头，是尚香。

“香儿……”我抱起尚香，她把小脸深深埋进我的怀里。可怜的孩子，出生不久便没了父亲，十岁又没了疼她的大哥……再看看姐姐怀里的绍儿，又是一个才出生就没了父亲的孩子……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抱着尚香，我感到一丝温暖。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愿望――想要一个孩子。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生命是如此脆弱，或许也只有孩子，才能带来一些安慰吧……

“小乔，可以跟我说几句话吗？”这天夜里，周瑜忽然开口道。

我这几天都赌气没跟周瑜说话；而周瑜也似乎特别忙，天天早出晚归，根本没顾上和我计较。不过这次他居然主动跟我搭话了，倒是之前没有的事。

“可以啊，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伯符临终前，都有什么交待？”

原来周瑜惦记的是那天因我生气而没来得及没问我的事。我有点郁闷。

“伯符叫你保护好绍儿。”我答道。

“这是自然……伯符还交待了其他什么吗？”

“伯符当着众人的面对张子布说，若仲谋不任事便自取之！”说完，我偷偷看了下周瑜的反应。只见周瑜没有说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说伯符信任你，那伯符为什么选子布也不选你？”我继续说道，“你说你相信伯符的选择，如果江东真变成他张子布的了，难道你也为他效命？”我觉得我的语气还是有些在赌气。

“如果伯符真的当着众人的面跟我说这样的话，仲谋还可能相信我么？”周瑜看看我，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没想到，我真是有够笨的……

“那伯符这么跟子布说的用意……”

“文臣跟武将是不一样的。”周瑜打断我，只这么说了一句。

“哦，对了”，沉默了几秒，我忽然想起差点把孙策的那把琴给忘了，便赶紧起身取出来交给周瑜，“伯符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瑶琴赠知音……”

周瑜接过琴，良久不语，似乎在想心事。忽地，他轻轻一抚琴弦，听到琴声，我蓦然一惊。

或许是学习乐器之人对声音的敏感，就像那次周道一抚周瑜的琴便知是慢角调一样，这次，我也立刻听出了周瑜所拨的这七根空弦之音里，似有不太对的声音，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我看向周瑜，只见他也一脸惊异，但脸上的神情却随之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后，竟有一滴泪，落在了孙策的琴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以前也从未见过周瑜落泪。但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已是第二次看到周瑜落泪了……我忽然在想，如果我死了，周瑜会落泪吗？……

“你怎么了？”我有些不安地问道。

“慢商调……”周瑜看看我，又看看琴，喃喃地说。

“慢商调？”我疑惑地重复道。慢商调又是什么调？上次周道说的慢角调就让我弄了半天才弄清……我极力回想着上次周道给我讲的琴弦的含义，二弦为商，慢是松的意思，那慢商调就是变动了第二根弦了？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拨动了第一根弦，低沉的琴声，带着一丝凝重，在房间里回响。我见周瑜并未阻止我碰孙策的琴，于是又伸手拨了第二根弦。这一拨，我一下子震住了――第二根弦发出的声音，竟然与第一根弦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那个我听到的不太对的琴音？

一弦代表君，二弦代表臣，孙策给周瑜的琴里，二弦与一弦等高……孙策他……什么意思？我想问周瑜，却不知为什么，竟不敢开口。

“睡吧。慢商调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半晌，周瑜似已恢复了常态，对我说道。

“哦……”我收起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在周瑜身边躺下，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悄悄侧过身，只见淡淡的月光从窗户照入，勾勒出周瑜好看的侧影，让我想起了出征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映着周瑜的面庞。此时这张脸上，虽略带憔悴，但那熟睡时的恬静，又透出几分温柔。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多少个夜晚，我呼喊着奔向梦里那熟悉的身影，惊醒时，却只有惨淡的月光，映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床榻。

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姐姐。孙策去了，永远只在姐姐的梦里了……这样的命运，有一天也会降临到我身上吧？心里蓦地一紧，前几天的赌气似乎一下子全忘了，下意识地便抓住了周瑜的手，却只觉手反被周瑜一握――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收到我给你的琴弦了吧？”周瑜忽然开口道。

“嗯。”我看看周瑜，他却仍是闭着眼。而后，便没再说话，似乎真的睡去了，只是仍然握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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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按《礼记.王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