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假期里,他居然一人徒步顺河而下,踩着炎炎烈日在刁河两岸的村庄里走访询问,他来到回龙寨时已是当天下午,带的干粮已经吃完,正口渴难耐,想走到寨子里寻碗水喝,也该这事儿显露端倪,迎面正碰上一个人摇摇摆摆醉醺醺的走来,此人五十四五年纪,脸鬓胡,手里掂个酒瓶子,呲瞪着一双眯缝小眼儿正好奇的看着江生,江生快步上前扶住老人到路旁的石头上坐下,老人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不停的打量他,看得江生好生奇怪:“爷爷,你老盯着我干啥?你一定不认识我,我是渠首东边傅家庄的。”老人张着嘴好长时间不说话,又仔仔细细看看江生这才说:“哇啊,你别看我喝了酒看着糊里糊涂愣愣怔怔的,我这心里明镜一个样,我咋看你咋像一个人,一时想不起来,喝高了,喝高了。”一边说一边又咂摸一大口酒,用粗糙的大手抹抹嘴巴:“娃啊,这大热天的你慌张啥哩?六腊月不出门赛如神仙哩!”江生眨巴着大眼睛观察着面前的老人,觉得老人挺实在,就不再隐瞒,语气倒挺婉转,询问寨子附近可有爹死娘疯孩子送了人的人家,老人先是头摇得像波浪鼓,思忖一阵儿,又直愣愣瞅着江生一会儿,长叹一声:“娃啊,有倒是有,可这事儿让人咋开口呀!娃,你还小,有些事儿闹不明白,那都是作孽呀!”老人忽地转过劲儿来:“你小小年纪打听这干啥?”江生支支吾吾最后撒谎说:“老爷爷,也没啥,我们放暑假让写一篇文章,我到处收集一些资料,有这事儿你就说说,没有也就算了。”老人又咂摸一口酒,吧唧吧唧品着酒香,书中代言此人正是酒鬼小蛋儿,小蛋儿是个热心肠,心里成不住事儿,又见江生好面熟,就觉有几分亲近,索性借着酒劲儿把田明选和刘新月的一段孽缘前前后后絮絮叨叨说道了一回,说完,老人一把扯住江生:“爷爷想起来了,你咋和明选恁得像哩?”江生憨厚的笑笑:“爷爷你醉了,回家吧,我也该回家了。”老人越琢磨越觉着蹊跷,猛生想起,刘新月疯傻后,柳富贵老汉偷偷把孩子送了人家,至今没有下落,难道面前的孩子就是?老人越想越觉着有精神头:“娃,跟我到寨里去行不行?”江生怕纠缠下去露出马脚,趁老人不注意挣脱开身子说声:“爷爷再见。”撒腿就跑,任凭老人在后边喊破嗓子,已顾不得口渴肚饿,天擦黑气喘吁吁的赶到家里,满身大汗的,娘在家里一天寻不见他人影可急坏了,村头河边儿找了个遍,这孩子野里浪马(方言:也是疯跑的意思)疯跑,真真恨死个人,回来再说,等真看见江生汗津津的站立在眼前,娘又是气又是心疼,高高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江生你说让娘说你啥好,大热天的疯跑,跑出病来谁受罪,看把娘急的!”娘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本想问问娘自己的身世,见娘心疼自己落泪,不觉也潸然泪下:“娘,往后我去哪儿一定和你说一声,今儿儿我错了,让娘操心了”江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俩抱头痛哭,娘唠唠叨叨:“江生你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自己如此牵挂着娘的心,江生觉着自己背着娘去打听亲生父母,对不住娘的养育之恩,娘对他视如己出,时时处处怜念他,江生越想越觉心痛,有愧与娘,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从此不再提起。
上大学期间放假回来,有一次,江生见娘心情不错,眉开眼笑的,就小心翼翼的问:“搁咱这儿往东南二十里有个回龙寨你知道吗?娘点点头,江生接着说:“娘,我在学校里,有个同学是回龙寨旁边有个小王庄的,他告诉我,二十几年前他们庄子上有一个女子跟了一个结过婚的男人跑了,后来男人遇车祸死了,女子抱着孩子回到了小王庄,后来那女子疯了,他们的孩子让狠心的外公送了人家 ...”江生娘机灵灵打个冷战,一把捂住江生的嘴:“江生,你说实话,你是听谁嚼的舌根?”见娘神色慌乱,江生故作镇静的笑着说:“娘,你是说有这事儿了,那个孩子哪?”“你好好上学读书,打听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干啥哩?有没有娘咋知道?”江生不笑了,脸上沉沉静静的让娘捉摸不透,江生是说闲话还是有意把话题往他身世上引,娘拍打一下江生的头:“以后不准再说这些没用的,一心没二用,读书要紧。”话虽这么说,江生娘心里思忖着江生大概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朦朦胧胧的了解,他上了大学是大孩子了,瞅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他算了,免得他憋心里憋坏了身体。见娘若有所思,江生安慰娘:“娘,你别想那么多,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你不爱见听就不说了。”娘爱怜的看着他:“真是个懂事孩子!”
在土地局参加工作后,他有机会到回龙寨及周边村庄调查研究,虽然豆腐坊的事儿是真的,但不能证明那孩子就是自己,毕竟中间缺乏让人信服的环节和证据,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又惊又喜,十几年的疑问得到了确确切切的答案,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疯疯傻傻,瘦骨嶙峋,让人可怜心疼的母亲!江生的一颗心像被人猛烈撕扯开来,一片一片的随风飘落,变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