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江生受邀同回龙寨村长吴建文一块儿去李家沟大坝调研，驱车经过寨西小王庄时，由于一场连阴雨刚过,路面湿滑，小车不小心滑入村口的小溪边，车轱辘越陷越深，他们几个干着急束手无策，吴村长冲路边的树林里吆喝：“柳大哥，柳大哥你过来一下。”江生望过去，枝繁叶茂的树林里戳着三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正蹲在门前劈柴，斧头??啪啪的响，听见喊叫，老头抬起头见是老吴，丢下斧头走过来：“建文老弟你们过来坐！”老吴和柳老头挺熟，搭腔说话很随便，老人顺手搬过几条破旧的凳子，几个人坐了下来，江生偷眼观瞧，老人能有七八十岁年纪，老态龙钟，一张脸上皱纹密布，面容憔悴，身子佝偻着气喘吁吁，仿佛有过多的苦楚压着不堪重负似的，刘老汉让他们先坐着，他到庄子里喊几个人去，说吧，步履艰难的走了，江生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见搁置不用的老式磨豆腐的工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里就是自己日夜惦记的豆腐坊吗？不远处的树林里，树与树之间拉起的塑料绳子上，搭满了花花绿绿的布片子，干干净净的布片儿迎风摆动就像一副副五颜六色的图画。“这家刚生过小孩子？”江生示意吴村长看那些布片儿，建文摆摆手，脸上神神秘秘的不说话，这时，三间土坯房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磨磨蹭蹭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两眼呆滞，脸上挂着疯疯傻傻的笑容，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头歪着“嘻嘻”笑起来：“娘，来客了，他们把娃娃送回来了。江生，江生...”说完信步朝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布片儿走过去，她的如茅草般散乱的头发在湿润润的风中飘动着，像一团火焰一样烧灼着江生的心，她的身子瘦俏单薄，弱不禁风。“一个疯女人！”老吴低低的声音说。江生的心紧了一下，这难道就是自己可怜的亲生母亲？！对儿子的强烈的思念折磨着她，这思念锥子一样扎着她伤痕累累的心，那些干干净净的一定洗了无数次却一次也没有用过的布片儿，不正是对她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的思念吗？江生觉得那思念象山一样压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亲生母亲思念他疯傻了二十多年，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是怎样度过的？让人揪心可怜的母亲！她整天就在疯傻中叫着他的名字，江生真想不顾一切的跪在母亲面前痛痛快快的叫一声娘！
“江生，车推上来了，咱们走吧。”江生晃过神来，老吴在叫他，他匆忙的冲刘老头点点头走上车，车子疾驰而去。“江生，你有心事？巧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叫江生，哎！可怜的女人。”老吴看着沉默寡言的江生关切的问。江生由于情绪的波动，声音也颤抖着：“刚才那个妇女好可怜！”老吴长叹一声：“作孽呀！事儿已经出了就出了，你说这柳老头心也够狠的，逼着柳新月把孩子送出去，一晃二十几年，至今杳无音信，好可怜的女人，整日个儿就守着那些布片儿，疯疯傻傻的，人啊！”老吴不言语了，江生的心像被狠狠的扎一下一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折磨着他，再也不能等了，一定要找到小王庄舅爷家问问清楚，舅爷虽然不在了，表叔们总可以作证的。
一个礼拜天，江生只身一人驾车来到小王庄舅爷家，见到了表叔，表叔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儿慢吞吞的，听江生说完，眨蒙着眼睛好久不言语，江生急了：“表叔，你那话咋恁金贵哩！”表叔这才慢条斯理开了腔：“孩子，别再寻根究底了，知道了你的身世对你有啥好处？只会伤了你爹娘的心，他们从小到大把你当宝贝一样敬着，这多叫人寒心，如今你做了官，你爹娘也该好好享享福了。”江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表叔，今儿你好歹告诉我，你要不说我就跪着不起来。”江生一跪，慢性子的表叔急了，一把搀起来：“孩啊，你这跪下，表叔可承担不起哩！好吧，我就和你说了吧，你舅爷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走露半点风声，生啊，表叔说了，往后你可得有良心，好好侍奉你爹娘。他们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拔大不容易呀！”江生站起身点点头，表叔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烟雾就在眼面前绕来绕去，表叔的声音隔着烟雾慢悠悠的传过来：“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傍晚，豆腐坊的柳富贵老汉过来找你舅爷，两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儿，当天晚上，天落着雨，你舅爷对我说要到你家里去一下，没说干啥，神神秘秘的，后来我明白是怕我走路了风声哩！娃啊，刘老汉---就是你外公也难呀！老两口膝下无子，你妈是要来的，你妈当初和回龙寨你爹的事儿远远近近谁不知道？你说你爹个没良心的，有家有业的，甜言蜜语的宁是把你可怜的娘害到今天这一步，天理不容！活生生遭了报应，出车祸死了，撇下你们娘俩那叫苦啊，孩啊，你先别哭听表叔好好给你说，你外爷就背着你娘把你送到回龙寨田明选家，你娘知道后疯了一样赶到田家，回龙寨人也不地道，指手画脚的羞辱你娘，你娘拼全力将你夺回，可有家没处去，你娘咋办？你外公又容不下你们娘俩，逼着你娘，你娘是气心疯呀！柳老汉是老门老户人家，死要面子，为了一张面皮闺女外孙都可不要，可你也得理解你外爷，那个年月出这事儿，涂抹星子也得把你淹死，生啊！喝口茶，别净伤心，事儿都过去二十几年了，人们也都忘了，这二十几年你娘她受的是啥罪呀！表叔这心里也不好受哩！你看看这眼泪儿也止不住往外流。”表叔掐灭烟头，摸把眼泪，端起茶递给江生，江生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