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
一轮红日孤寂地悬于半空,给广袤的大地涂上一层逐渐褪色的绯红。
两个颀长的人影相对而立,一个大刀横立,孤傲冷俊;一个两袖清风,从容淡定。两人之间,仅有一剑之隔,却又仿佛天壤之距。
“你真的来了。”阿连沙平望过去,目中竟有浅浅的笑意。
“你不也来了。” 阿水侧脸遥看远方,坚硬的轮廓有淡淡的落日余辉,显得柔和了许多。
“好!不愧是汉人的巴特儿!” 阿连沙带着蒙人惯有的爽朗,话中的钦佩直接坦荡。
阿水却轻摇了下头,认真地说道:“沙将军过奖了。其实汉人中有许多惊世之才隐匿于民间,只可惜姜太公擅钓鱼,武王却始终只有一个。”
“也就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正是。”阿水的心头隐隐作痛,漂泊的身世,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样的王朝,值得他们用血去捍卫吗……
“你并不想忠于你的王朝。”阿连沙一针见血,却也让阿水刹时了悟。
“我忠于我的人民。”
良久,两人没有说话,只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剑拔弩张,不盛气凌人,他们之间,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那么平静地站在一起。
“你不问我所为何事?”阿连沙终于开口。
“我想你已经说了,而我也给过了答案。”
两人回首相视而笑,如同两个相知甚久的老友,惺惺相惜,默契如斯。
离开之前,天已全黑。阿连沙刷地擦亮火折子,笑道:“一朝为友,终身为敌。今后沙场再会,刀下绝不留 情。”
策马转身时,阿连沙却又突然俯身贴近阿水,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心后宫。”
阿水恍然抬头,火折子的光亮早已跃在远方。
江南的冬雨,晰晰沥沥地下了起来。都说一场春雨一场寒,可这个寒冷的冬季此时却显得越发冗长起来。
云儿独坐在书房,桌上的烛光一闪一闪地跳动着,投下或明或暗的烛影。
已经是第三天了。云儿这样想着,捧起微热的茶浅浅地啄了一口。
突然,有人掀帘走了进来。
“爹……”云儿赶紧跑过去,接过木爷脱下的棉貉,抖了抖上面的寒气。
“丫头,快过来拜见一下。” 木爷的口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云儿顺势望去,眼光落在了爹身后的“陌生”人身上。他戴着顶斗笠,帽檐压的很低,有意遮住了大半张脸,仅仅露出一张干裂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翕张着。
云儿但觉得这个人莫名地亲近,她依言上前,俯首道:“云儿给您请安。”
“好,好云儿……”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云儿惊疑地抬头。
雾气氤氲,在眼中散开,化成星星点点的珠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雷公忙搀着云儿坐下,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也说不出话来。
木爷调侃地笑道:“这‘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云儿可是要把咱木府的珍珠倾囊相送了。”
云儿不由得破涕而笑,有千言万语欲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木爷对外唤道:“老福,把东边最好的客房收拾一下,雷公也该好好休息了。”
雷公展颜笑道:“不妨,如果不先解了云儿的惑,只怕这一觉我也睡不塌实了。”
等到雷公絮絮说完,不觉已近二更。老福送了些点心和新沏的红茶,就悄悄退了下去。
“爹,老五和阿水他们……”云儿欲言又止,眼底盛满了担忧。眼前,仿佛又晃过那个萧索的身影,铁甲银盔,忽远忽近,是他,还是他……
雷公猛灌了口茶,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会回来的。”
木爷深深地望进云儿的眼里,若有所思。
此时定襄城里,阿水和老五也一夜未眠。
“你是说阿连沙叫你小心后宫?”老五不能相信地再问了一遍,手死死地压在桌上,晃的烛台差点滚下来。“他会不会是故意让你心存芥蒂,借机破城?”
“不会。”阿水十分笃定地说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相信阿连沙,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错的。
“老五,你想想,咱们从军这么久,可有一点宫里的消息?还有那些原本早该送来的粮食补给,到现在依然杳无音讯。还有我爹和木爷一直隐秘的那些事情,你不觉得那个人离我们越来越近吗?”
老五在屋内踱了几步,叹道:“可我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是某个大臣、王爷或者宦官。要知道,历来后宫不得参政,更何况,当初要不是那个王公公,你和云儿也不会……”
“等等,你说王公公,”阿水的眉头微皱,脸上的表情却豁然开朗,“记得王公公第一次来,可是给宫里的主子提亲的。”
“你是说十王爷?”老五喃喃道,“也就是说,阿连沙所说的后宫可能指的就是李太妃?!”说到这里,老五的心也提了起来。李太妃深得先皇荣宠,当今皇上虽不是她亲生,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贵为皇太妃,可谓集万千荣耀为一生。倘若她真是那个幕后的人……
老五只觉得仿佛置身一片冰凉的水中,无数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从脚底慢慢爬上他的肩头,又一点点漫过他的耳迹。
“即使再精明的猎手,也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等我们回到江南,再和木爷好好商量此事。”阿水的声音冷静地出奇,手却微微颤抖着。
“看来,我们得速战速决了。”老五豁然起身,拾起一旁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次日,老五收到了一封战书,上面端正地写道:“蒙军阿连沙将率大军直攻定襄。”
老五戏谑地一笑,把战书抛给阿水,调侃道:“看来我们钟将军的魔力不仅冲破了鬼雾,就连这铁石般的蒙古将军阿连沙,也心甘情愿地转性了。”
阿水无奈地苦笑着,心里也是一番困惑,阿连沙征战沙场多年,又熟读各路兵书,何以这般将袭城之事大白于天下。聪敏如他,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样,咱们得赶紧做好准备。既然敌军已经明目张胆地宣告要来夺城,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阿水边说边拉开地图讨论起部署。
一个时辰后,整个定襄城已经全副武装。而将士们也都挨家挨户地通知禀报,直等到所有百姓都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城外,七万将士整齐列阵,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阵法依次站立,只要号角吹响,这阵法就将兴起无数变化。每个将士都在心里默记着自己的位置,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每个人都直接关系到别人的生死,而一个人倒下后,也必然会有另一个人替补进来。
城楼上,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圆百里,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战的结果,要不是回家,要不就是永远躺在这里。所有人的脸都绷的紧紧的,面无血色。
“来了,来了!”一个将士乍听到马蹄声,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
“弓箭手,搭箭!”老五一声令下,所有的弓箭手上前,待命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