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的尸体到底哪去了?对于县公安局几乎所有的人的确是个谜。
他妻子江晓莉虽然也在刑警大队工作,不过自从丈夫出事一直在家休息,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她对发生如此怪异的事情更是感到害怕与不可思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据了解,林强失踪那天晚上,是他值班。晚饭时还是在家吃的,然后不到七点就走了,说是去局里值班,结果一去不复返。
现在,尸体又神秘地失窃!
局里在找,她们的亲人也在找。
但几天几夜过去了,一无所获。
江晓莉在家,急得直哭。这几天,她的父母和林强父母也一直在她家里,双方老人既无奈,又痛苦……
除了乔银忠经常过来看她之外,关长生、陈铁汉、毛道亮、徐记明和刘斌、肖伟峰、刘日新和一些女同志都去探望过,了解过情况。
丁黎明这次从省厅回来后又一次登门亲自去看望了她,叮嘱她不要太担心,说林强的事局里一定全力以赴侦办,尸体一定不会有事,不要太难过上火了,“你一上火,父母老人更难过,对大人孩子都不好,你明白吗,小江?”
江晓莉默默点头,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丁黎明又说也许这压根就是个误会,很快就会有结果。江晓莉就含泪点头。丁黎明说,“作为接受过警校专门训练又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刑警大队长,他一开始真的不敢相信林强会出这么大事……”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连丁黎明自己都感到了不能自圆其说,甚至虚伪。
所以他突然打住话头,给江晓莉放下三千块钱,说是补助金。
双方的老人家围着丁黎明。
他们要他给做主,一定要千方百计帮助找到他们的儿子和女婿。说着说着,四位老人家泪如雨下,给丁黎明跪下了,老泪横流。
这一下惊得丁黎明赶紧伸手去扶……
……
乔银忠从陈铁汉的办公室出来回到刑警队煞有介事地召集骨干力量,研究林强尸体失踪案,声称,作为战友、校友与同事,他一定要找到林强的尸体,不管这事是谁干的,生要见人,一定要把林强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他自动辞职!
……………………………………………
……………………………………………
晚上,一辆黑色轿车悄然停在天赐泉洗浴中心附近。
司机按了按喇叭。
少倾洗浴中心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
大街上的灯光照射下,熟悉他的人不难看出这个人是谁,因为他走路的姿势特别明显,一看就是底气十足,那高大的身材魁梧结实,便衣便服,上身穿高档棕色皮夹克,下着深色老板裤,那双兀鹰般的眼睛闪着犀利机警的目光,向警车大步走来。黑亮的老人头皮鞋在雪地上踢起层层雪粉,发出强横清脆的声响。
来到车前,他闪电般扫视四周,没有发现可疑情况,拉门而进。
车里的司机同样便衣便服,侧头瞅瞅他没说话。他再次向外扫视,摸出手机,摁动号码。
“哪里?”稍后,耳机里响起一个男人威严的声音。
“乔银忠。”
“什么事?”
“林强的事。”
“哦……”声音迟疑一下,“我有客人,你等会打来。”
“嘟、嘟、嘟……”对方收线了。
乔银忠关上手机。黑暗中点燃一根九五至尊静静地抽着。洗浴中心门前有许多美女肥臀出来进去。他并不感兴趣,目光如炬地不断扫视四周。他悠然地喷了一口烟,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司机看着冉冉上升的烟圈,又看看目光一眨不眨的年轻人,双眼转向不远处那些女人的屁股上,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十分钟后,乔银忠再次打开手机。
耳机里依然传来那个男人威严的声音:
“谁?”
“乔银忠。”
“林强什么事?说吧。”
“尸体。”
“……”
“有些事现在对我构成的威胁越来越大,我回避,你安排别的人查吧。”
对方一直沉默。乔银忠狠狠碾死大半截香烟,等待着。
良久,通话人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耳机里再次响起,寒冷如冰:
“你到底怎么想?你们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但尸体丢失的事还是要由你牵头来查……一些事要不留尾巴,不要给我惹麻烦。”
“……”
“喂?”
“好吧……这你放心。保证干净利索。”
“好了。”
“咔嗒”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开车。”乔银忠说。
轿车屁股后面冒出一股蓝烟,箭一般融入大街上的灯海中……
………………………………
………………………………
大鼎县公安局长丁黎明住宅内。送走客人,浓眉阔面、警服严整的大鼎县公安局长、一级警督丁黎明回到书房,脱掉衣服,高桃身材和保养很好的皮肤,显示出他受过高等教育和官场春风得意的身份。他把棕色玻璃茶几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大信封刚收起来,妻子万红走出卧室问客人走啦?他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乔银忠电话……
丁黎明的书房很大,也十分豪华。
放下电话,丁黎明微胖的身子陷在书房宽大的单人真皮沙发里,双眼虚眯,手指间夹着的也是九五至尊香烟。厚厚的新加坡天鹅绒窗帘将书房与外界隔成两种天地。头顶天花板上乳白色珠花吊灯闪着柔和的光,整面墙书架里摆放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各种刑事法典、世界名著和种类繁多的公安业务书籍。
光洁如镜的打蜡地板上铺着匈牙利名贵地毯,两旁十几盆高低错落的鲜花散发着扑鼻芬芳。墙角一人多高的落地大钟已经指向19点45分。他毫无睡意,思绪万千。
电话的内容他不去多想。
那个人早就该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乔银忠今晚下此决心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没有极特殊或意外变故,只要自己不离开这个位置,乔银忠这步险棋便利大于弊。至少,眼前不会有任何问题。
换句话说,继续留着那个人比乔银忠要干的这件事本身更可怕也更危险,近一年多来其已经构成的威胁和潜伏的凶险让他预感到某种不祥。与其让这个人有一天以正义的名义将乔银忠和自己送进地狱,不如借助乔银忠之手让他永远闭嘴更有利。
关键是,要这样干的是他乔银忠本人,出问题掉脑袋总不会是自己。乔银忠既没有当面请示,又非自己授意,他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死无凭证,不足多虑。
此刻,丁黎明脑海中的兴奋点在另外一些事情上。
正像老百姓说的那样,如今有钱也送不到人家手里,能送进钱去的人才是真正有关系,真正有能耐的人。想想也确实如此。一个堂堂的县公安局长,能有人一次次把一笔笔老百姓干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直接送到家里来,关系当然非同一般,竟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恐怕需要的就不仅仅是权力和胆量了。
其实,二十年前刚刚穿上警服的时候,丁黎明已经感到很自豪,很知足,警服本身就证明他是个幸运者。警察的职业消除了他一直积郁在心底的忧虑。
说白了,只要国家存在,警察就存在,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也就有饭吃,有衣穿,老了也有人管,因为他不仅仅已经是“公家人”,还是管人的人。那时,他根本没敢想除了吃穿之外任何一点非份的事,更没敢想还会有今天。而一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也确实付出了常人所没有付出的心智甚至鲜血。
是的,鲜血!
一步一个台阶,户籍内勤,侦查员,治安科副科长,刑警队副队长、队长。
直至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当第一次坐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宽大锃亮的老板台取代了刑警队的木桌时,他今后的方向早已在心中确定,再非吃穿那些低层次了。他明白,象他这种文化和背景,只有镀金,屁股底下这把交椅才有可能坐稳,也才可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直到五年前,丁黎明内心的宏图才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得以付诸实施,带职进入省政法大学进修学习。知识的拓展与眼界的开阔,唤醒并诱发了一种可怕的恶性膨胀。
毕业后,一回到局里丁黎明就开始物色、培植自己的亲信。他认为,从上到下,方方面面,不建立起一个为已所用的“关系网”,就难以实现自己更加远大的目标!当大鼎县的公安局长,这时已变成他希望自己向更高层次跨越的基石,他的心情也远非当初刚刚穿上警服时的满足可比。
自从进修回来以后,丁黎明越来越不满足,不如意,事事处处要把自己摆在一个奢侈的位置上,什么也要同那些主要领导比、跟大款比,什么也要压人一头,但事实上却不尽人意。为了尽快达到这一目的,他知道光凭自己眼下这个“副局”是很难实现的,必须上边有人替他说话,下面有一帮“铁哥们”捧场帮忙才行,前者在市里已有一定基础,后者则需要自己尽快网罗。
他相中的第一个“人选”,就是乔银忠。
乔银忠,八十年代初期出生的老干部家庭子女,毕业于省警察专科学校,敢想敢干,一身好拳脚,枪法也准。身高一米八O的乔银忠当时正在城关派出所当所长,刚毅的目光,凝聚着桀骜不驯的光彩,显示出某种特殊的经验。尤其是根根直立的板寸发衬托着那张机警、冷酷、能给人印象很深的脸,与他的刑警队副队长职务很相称。
乔银忠给丁黎明的印象很深刻,他破案套路很多,精明能干,不仅工作能力强,更吸引丁黎明的是他“人缘”颇佳,身边有一帮“小兄弟”。
因此,很快他就把乔银忠调到刑警大队当副大队长,暗中承诺,一定会在短期内扶正。
依仗工作成绩突出,领导赏识,年轻有为,近一年来乔银忠越来越为所欲为,有肆无恐,经常带着队里的一帮“小兄弟”出入各种消费娱乐场所,混迹于酒吧、歌舞厅甚至“洗头房”等等,与当地老板、外来富商、冒险者、走私分子、猎艳者之流及各种“**”人物真正打成了一片,消费之大,手头之阔绰,令人咂舌,有些费用竟直接从刑警大队的特殊经费中支出。
为了拉拢乔银忠,让他真正成为“自己人”,当时主管刑侦的丁黎明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甚至有意放纵。
为此,跟政委关长生、副局长陈铁汉都有过争吵……
各种各样的条子到了他那里,一路绿灯。
各种尖锐批评和反映,到了丁黎明那里就烟消云散。
更何况丁黎明是局党委成员,举重若轻。
投桃报李,乔银忠自然而然就成了丁黎明的人。之后,双方关系直线上升,乔银忠也没少给丁黎明送钱,背后都干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许多事情便越来越说不清了……
乔银忠认为,丁黎明是个开明有魂力的领导,如今这年头在他手下干活,只有好处,没孬处,一句话,在大鼎县范围内,没有他不能干的事,也没有他怕的人,跟着他干,不吃亏。他确实需要丁黎明这棵“大树”,作为自己的靠山。当然,他更知道,丁黎明决不会白白庇护自己,他也需要自己的维护和支持。两厢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天经地义!
终于,丁黎明如愿以偿。
由于乔银忠等人的共同“努力”,加上有人提携,在公安局新一届领导班子组成的时候,踌躇满志的丁黎明登上了局长宝座。
乔银忠也很快即被任命为刑警大队长。
同期竞争的林强、刘斌、肖伟峰……等人被压了下去,后来才发现他们只是做了一回公开竞争上岗的陪衬而已。由此,真正的内部矛盾加剧并激化开来……
局长的权势与好处,可谓一言难尽!到了这个位置,不论是党和政府都已经把事关当地社会治安、大局稳定、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以及边境治安等权力交给了他。说白了,他就是“老大”!他可以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民作主的“丁青天”,也可以是胡作非为、贪得无厌、坑国害民的“丁霸天”!
刚刚送走的“客人”,其实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小时。
是被县委书记的“老朋友”介绍来的。
要求不高:三十万元人民币换个保外就医。客人说,他弟弟将一位老工人的儿子伤害致残,外逃多年,案件久拖未决。老工人曾上访到公安部。现在,他弟弟就在他手下的县看守所里关着。客人说,他弟弟犯事的时候丁局长您还在省里学习,现在您回来当了一把手,我弟弟也回来了,这也许就是缘份,您就放他一马吧!
丁黎明盯视着这位不速之客冷冷地说:“我放他一马,他能放老百姓一马吗?”
客人嘿嘿一笑就拿出那个装有五万元钱的大纸袋,放在他们中间的茶几上。说:“您别见怪,丁局长,别的,我们就不谈了。本来我是想到办公室找您的,但朋友说白天找您的人太多,办公室里乱哄哄的,说啥话办啥事也不方便。所以朋友让我还是晚上来家里方便些……这么晚了,我也不多打扰您了,这点小意思,请您千万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如今这也算不了什么……”
丁黎明当时一拍茶几站起身,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拿走拿走,快拿走!“三讲”还没完呢,你害我呀?”
客人似乎胸有成竹,起身拉丁黎明坐下,笑道:“您也别生气,丁局长。事情办与不办,都不要紧,你我交个朋友总可以吧?您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介绍我来的朋友吗?丁局长,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但这是我个人公司的资金,名正言顺,希望丁局长一定不要多想,主要是我的公司刚刚起步,需要周转的流动资金很大,这点钱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足以抵消我弟弟的罪过。”
“不过呢,只要情况允许,我和我弟弟都不会忘记丁局长帮了我们这个大忙。有一点请您千万放心,我的公司绝对属于私营性质,因此不管到什么时候也绝对没人查,就是有人查,也绝对查不到丁局长您这儿来……”
此刻,丁黎明仍毫无睡意。
几年前,他曾愤愤不平,暗中怨恨。
他明白所有不如意都与他当时的“副”字有直接关连。俗话说:“隔股纱,有些差。”在中国,这“正”与“副”,虽说一字之差,可差得岂止是“有些差”?不敢说天壤之别,至少也是泾渭分明,差得人眼睛发蓝呀!
如今,自己由“副”转“正”,这一年多在这一方天高皇帝远的土地上到底拥有多少权力,拥有怎样一幅威势,拥有怎样的既得利益和地位,真是不当不知道,一当吓一跳啊!
加上以乔银忠为首的一帮弟兄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和左膀右臂,真正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圈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圈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种局面可以一直延续到乔银忠接班,自己调回市里来当更大的官。这一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他是全市公认的九个县(区)最年轻有为的公安局长。这一点尤其重要!
他常常问自己:“年轻有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姓丁的极可能更上一层楼,走上一个更高的层次嘛!你以为你当个山区小县里的小局长就到头了么?嘿嘿!”
***!他按死手中的大半截香烟,笑了。
看了看时间,快到凌晨两点了。再有几个小时,他将去省里,参加省公安厅关于统一开展春季严打和反走私缉毒专项斗争会议。
他离开书房,走向卧室,心里充满自豪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