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一开始,大家便知道,太后又要建园子了。
上回也是如此,太后龚倩以品百花佳酿为名,将一众王妃命妇强势邀至宫中,三杯酒下肚,粉面含春,露骨地表达了自己要修建颐清园的愿望,且毫不含糊地说明,只要众女回府吹吹王爷大人们的枕头风即可,非要他们“心甘情愿”地拨出重款不可。
其效果也是很明显的,一座富丽堂皇的皇家园林,硬是在三月之内就落成竣工了,比边防修筑一座长城还要快得多,从所出资的数目上可以略窥众女枕头风之强劲。
难不成这次又是故技重施?众女想到这里,看着首席上的太后就不禁有了心头滴血的冲动,脑海里全是龚倩派来的太监从他府里搬金山银山的景象。
龚太后一身金灿灿的华服很巍峨地端坐在最高位上,好像一座雷打不动的观音神像,真是宝相庄严。她也不过二十几岁的人,却把自己打扮得跟个金元宝似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苟,一张脸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显出太后的威严来。长年的养尊处优,已经使得她的体态褪化了少女时代如燕的轻盈,只不过她哪里肉多哪里肉少十分匀称,因而不但没有显出难看,反而给人一种凹凸有致、曼妙玲珑的错觉。
谁都知道,当今金曌皇帝是个傻子,可这太后却并不傻,相反,她是聪明过了头。龚倩这小半辈子,除了排除异己、打击敌对势力,大部分时间都在敛财中度过了。这一点,跟她那个二哥龚朗是一脉相承,右丞相龚朗有一个“刮地郎”的美称,意思就是在为官的过程中,不择一切手段搜刮民脂民膏,达到了刮地三尺的地步。
只不过,龚倩掏的是王亲贵族们的腰包,可别小看这一手,相比龚朗成天价在外面整得人家破人亡的,她只消几句软硬兼施的话,就能轻松如意地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而且还要让那些人歌功颂德地把千金万银送上门来。时间一长,她收得手都软了,真个天下穷,她一人独富。
百花宴正进行到热闹处,忽然有人向太后密告了一桩事,龚倩听了,一对眉毛笔直地竖立了起来,猛地一拍座椅,怒喝道:“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金曌的王妃,眼里还有没有哀家了?!——来人,给哀家把皇后宣来!”
也难怪她这么生气了,她正盘算着要建一座纯金打造的巨大佛塔,兹事体大,非得七王之首的明熙王鼎力支持不可,否则焉能堵住悠悠众口?她心里正遗憾明熙王妃尚未回府,此际不能前来赴宴,谁知竟然有密探告诉她,秋、冬宫两位娘娘竟然把那位当做刺客关到地牢里去了。她此刻对明熙王妃有所求,万一对方有个三长两短,谁在明熙王耳边吹枕头风给她筑佛塔,这叫她如何不暴跳如雷?
两个小太监领着慈宁宫的几个护卫一路去了,周围呆若木鸡,龚倩仍旧气得发抖,一指旁边杵着的一个贴身宫女,大声道:“碧翠,你去催她来!”
谁料碧翠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涟涟,磕头不止道:“娘娘,您大恩大德饶了奴婢吧!奴婢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偷吃过百花坊里的蜂蜜了……”
龚倩郁闷得脸都扭曲了,声音尖利:“谁跟你死蹄子谈窃蜂蜜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我让你去你就去!她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看我不整得她七魂出窍!”
看着碧翠胆战心惊地去了,龚倩转念一想,倒也心平气和了,垂下眼睑,没有再行发作。这也难怪,谁让当今皇后恶名远扬、臭名昭著呢。一则善妒,且还不是因为皇帝而妒,而是为了当今祭司宁歌尘,那位年纪轻轻、风神俊秀的白衣祭司,不知道把这春闱里多少女人的魂儿给勾了去。如果不是天下人的眼睛看着,这些女人哪还管什么yin乱宫廷的罪名,只怕早就英勇无畏地扑上去献身了……
二则喜欢滥用私刑,有蛇蝎美人之称,皇后身边那些漂亮宫女,凡有多看宁歌尘一眼的,轻则毁容,重则缺胳膊断腿。有一回正巧被宁歌尘碰见,于是出手阻止了,皇后表面上卖了一个顺水人情,乖乖听话将此人放了,可是事后不久,却再也没人见过那位宁歌尘曾经面保的宫女,此事一度造成空前恐慌。
时间一长,就再也没人敢到皇后的景阳宫当差,宫女们宁可给老太监倒马桶,都不愿踏进皇**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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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皇后的景阳宫里,只剩下一个独臂少女鸾了。鸾的手臂残废了不关皇后的事,怎么弄的就没人知道了,如今也只有她不怕皇后,且对她忠心耿耿的。
此时接到慈宁宫那边传来太后的话,鸾也很为难。因为恰逢皇后正在气头上,掷花瓶摔盏的在宫里大发了一个上午的雷霆之怒。别说是太后催促,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摆个热脸的。
“碧翠妹妹,”鸾用仅剩的一只手握着碧翠的手,笑眯眯地道,“麻烦你回宫禀报太后,就说皇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正在卧床休息,等皇后一醒,立马就到慈宁宫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碧翠充满恐惧地嗫嚅了一下嘴唇,正欲回话,忽听里面传来嘶声裂肺的一阵叫喊:“宁歌尘——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敢瞒着本宫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被我知道了那个狐狸精是谁,我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否则难消我心头大恨!……”
碧翠吓得一哆嗦,忙道:“看来皇后娘娘病得不浅,奴婢这就回宫复命。”说完迈着两条长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碧翠走后,鸾返身走向内殿,看到一个穿着彩鸾綉凤藕色锦衣的女子正趴在榻上哭泣,瘦削的双肩轻轻颤抖着。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皇后猛地直起身来,露出无比美丽却满面怒容的脸,竟然是魏烟雨。世事未免出人意外,也不知道她自七年前又有怎样的遭际,竟然成了金曌中宫之主。
魏烟雨见是鸾踩着一地碎瓷走了过来,顿时一头扑进她的怀里,痛哭失声道:“鸾……鸾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为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为了他嫁入这个虎狼成群的皇宫后院,哪一天过得是安生日子?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每每一闭上眼睛,就是血淋淋的死人来索命!如果不是为了日日见到他,我何苦要当这令人厌弃的hou宫主母!要我嫁给一个万事不知的傻皇帝,守一辈子活寡,那还不如叫我立马去死呢!”
也只有在她的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皇后才会露出崩溃般的脆弱模样。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即使心里有话,也绝对不敢说出来,因为担心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也没了,只得唉声叹气。
“我本以为可以跟他长相厮守,可他呢?三天两头往外跑,还动不动避而不见,现在倒好,干脆抗命不尊了!”魏烟雨说到此处,情绪激动不比,无意识间手指掐住鸾的手臂,美眸中燃烧着熊熊的火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他不止抗命不尊,还敢在外面勾三搭四……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秋、冬两宫娘娘火急火燎的声音:“皇后娘娘!大事不妙了!”
魏烟雨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摆出一个冷若冰霜的表情,慢悠悠地向外走去。见了那两只年轻貌美的花蝴蝶,魏烟雨就心头火起,她已经不比七年前了,再无了那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高傲情怀,时间总能摧毁任何东西,二十出头的她已经不比曾经那个十四岁的少女,她总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所以她仇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眼前这两个就是。如果不是龚倩那个老女人撑着,她早就拿这两只骚狐狸开刀了。
虽然对方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如糖似蜜,魏烟雨却不是什么傻子,对她们俩那点花花肠子还是多少了解的,她内心里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恨意,冷冷地应道:“喊什么呢,本宫还没死呢!”
“皇后呀!出大事啦!”秋妃一头凑过来咂舌道,“牢里的人送出话来,尹残那个狗奴才给那个刺客用了一种催眠的药,得出了那人的真实身份,谁知……”她诡秘而惊惶地道,“那个女人竟然就是明熙王妃!而且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太后那里去了,姐姐,咱们俩闯大祸了!现在……现在可该怎么办呀?”秋妃说着泫然欲泣,一旁的冬妃也是满面戚容。
“哼。”魏烟雨冷笑道,“怎么办,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自己闯下的大祸自己兜着!”
“可是,我们事先有向您禀奏此事啊,是您让我们给她点颜色看看的!”秋妃气急败坏,口无遮拦道,“皇后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呀!”
“放肆!”对方话未落音,魏烟雨一个凶狠的巴掌已经落在秋妃脸上,“小贱人,你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姑妈见了本宫还得恭恭敬敬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秋妃捂着红肿的脸,气得脸上煞青煞白,掺着零落的泪水别提有多狼狈了,正欲犟嘴,却被妹妹冬妃一把拉到旁边,冬妃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平时虽然不甚多言,却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比那个秋妃要聪明得多,此时脑子里灵光一闪,对着皇后一本正经道:“皇后还请息怒。事到如今,就算有我们姐妹俩扛着,恐怕那些不明事理之人,还会将此事怪罪到皇后头上,到时候您可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啊……”
皇后微微平定自己的气息,冷眼看着她,想要看看她究竟要唱出一出什么戏来。
冬妃得到鼓舞的眼神,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内心里仿佛有一个恶魔苏醒了,面上忽然露出一个令人惊惧的笑容来,阴测测道:“与其如此,倒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死无对证!”